“好了好了,我明白了,时辰不早了,大家累了一天,先休息吧!”
说罢,柏涓涤做一副慵懒之态,他本想举起双臂伸个懒腰,奈何右肩带伤,只能高举左臂,若不是眼神松散,柳梧璇以为他坚定地要入朝做官。
众人将剩余的食物一扫而空,正欲离席,沉默良久的初晴却仍旧端坐在地上,看上去并没有着急离开的打算。
“晴儿,是要和姐姐再说什么吗?”
柳梧璇又俯下身子询问,初晴却置若罔闻,她的目光里,难以名状的悲伤快要溢满。
“柏涓涤!澈川哥哥呢?”
沉默轰然倒塌,雷霆般的声音贯通整个岩洞,惹得众人纷纷向这里看来,她熟视无睹,任由眼泪滚落在手背。
“你说啊!!!”
柏涓涤被这一声质问震在原地,他背对着篝火边的初晴,那道声音真真切切回荡在洞内,反反复复直击他的心。
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倒下了,让他难以转过身面对这一切。
“他,不回来了。”
……
暴雨顺着岩缝渗流进洞内,原本安生休憩的一伙人顿时手忙脚乱,忙进忙出将所剩无几的粮食转移到临时制成的架子上。
尤其在这种时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大群人又被大雨堵在一个地方动弹不得,粮食的珍贵程度直线上升,若是这大雨下个不停,他们就只能派人冒雨出去打猎了。
可下雨天,动物就见得会傻到出门找死吗?
就算雨很快停了,还要冒着被山匪重新找到的风险去寻找够十几人吃的东西,听上去更是不可思议。
所以,唯一看上去,能够做到最好的选择,就是一边祈祷大雨快快停下,一边吃饱喝足养精蓄锐,偷偷杀个回马枪等待官兵的救援。
柏涓涤早已不记得这是人生中第几次听雨,他只一个劲向架子上甩着成袋成袋的粮食,他们的救命之所在。
雨声传到洞里时,像极了万千个少女的啜泣声,交杂一片,令人烦躁。
尽管他知道这万千的啜泣声中,必定有一个是真的,它是那样尖锐,让人心神不宁。
但他不想理会,哭声的主人都不管不顾,他又有什么资格关心呢?
洞外,两个单薄的身影被雨幕模糊不清,柳梧璇的手还未痊愈,但她不想坐视不理,只扯一大片包裹熏肉的破布,遮挡在脚下初晴的头顶。
雨水汗水泪水交织,她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手下动作不停,徒手挖开湿润的土壤,作为这里唯二的女性,她本可以留在山洞里做些轻松简单的活,但她谁的话也不听,执意要出洞和身强力壮的哥哥们一起挖排洪沟。
柳梧璇虽然不知道那个夜里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个名叫澈川的男子和她发生过什么,但她能稍微理解这份想要发泄的心情,她能做的,只有这样陪着她,陪着她在雨中无声落泪。
就和一年半前一样,同样是大雨磅礴的一天,那个突然闯入现场,剑锋直指她的男子,又摸摸她的头,告诉她做的不错。
也同几天前一样,将要荒唐地身死它乡之时,一个熟悉的荷香味闯入暗无天日的地牢,紧紧拥抱住她气息欲绝的身心,又为她撕裂出无数个能透过阳光的窗。
“晴儿,我们回去吧。”
“姐姐……”
她的嘴唇翕动,双手不断颤抖,有什么东西生了起来,压着她喘不过气。
柳梧璇索性将那块可笑的破布甩地远远的,望着它一下子被雨滴重重砸落在地,消失不见。
此刻,她难道需要的是一块无济于事的遮雨布吗?
柳梧璇扪心自问。
她扑上去,从背后紧紧抱住跪在湿泥地上的初晴,衣袂交织,她重新化做挡雨的“布”。
“你不要这样,姐姐看得好难过,我们回去,好吗?我们不去雨歌了,我们一下山就回家,好吗?”
初晴停下挖掘,只将双手在裙摆上抹了抹,又轻轻握住从身后环抱住她的那双手。
“嗯……”
两个恸哭的声音破空而发,一下子盖过所有的雨声,悲伤顺着雨落下的方向逆流回天,带着她们对命运的质问,带着天道给予的不公。
柏涓涤闻声望去,周围所有的目光都像熊熊燃烧的烈火,集中在仰天长哭的少女身上,试图温暖些什么,却被大雨无情浇灭在半途。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自由之身又如何呢?就像那个邻家大小姐的侍女所言,他与家族唯一的羁绊,也就此斩断,所有人,只不过都是命运路上的无奈行者罢了,绝对的自由,是否真的存在?
这个曾经困扰他数年的问题,在此刻不再蛰伏,像毒蛇一样,在这个二十岁的雨夜伺机出动,精准又致命,一口咬住他的心脏。
究竟何去何从呢?问题的答案真的就这么重要吗?
他不知道,他不去想,他只知道如果能顺利从这个该死的地方逃出去的话,他就和那个曾经在他未来中一闪而过的女孩,私定终身。
柏涓涤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叫了一个家臣接替他,他则从剑鞘侧面的一个小匣子里抽出纸笔,这个曾让他骄傲一时的,由他亲手设计的小机关,在此刻派上用场。
那是他用来写遗书的纸笔,但现在,需要写下的东西,显然要远比遗书这种身后之事重要的多。
伴随着少女们惊天泣地的痛哭声,他奋笔疾书,过去二十年中,他从未如此刻一般才思泉涌,像洞外永不停歇的滂沱大雨。
生命如此渺小,他希望永远有什么可以期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