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安一怔,没能立刻把“取消手术”和“坚定怀疑”之间联系起来。
“你的意思是,正是因为子宫移植手术取消了,所以令你加深了怀疑?为什么?”
吴谢池轻轻扒开自己后脑处的头发,露出一块月牙形状的疤痕,低声说:“二十年前,就在那场大暴雨之前大概两三天的时间吧,也就是张慧茹被摘除子宫的时间,因为家里的保姆在宋泽平的授意下,阻挠我去和我妈见面,我情绪失控强行往外跑,结果不慎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摔破了脑袋。当时情况比较严重,宋泽平和我养母都不在家,甚至连钟管家也不在,最后保姆叫了救护车,我被送到医院抢救。等我醒来时,他们都在我身边,而从那天开始,他们每天都在病房,一直到大暴雨结束,我康复出院。”
“一个代价如此巨大的手术,在万事俱备之后,甚至器官摘除都已经完成了,为什么会突然取消?”
“那只能是有什么突发状况,导致需要移植器官的人,无法去进行手术。”
“而我,就是这个突发情况!”
吴谢池拍着自己的胸口,声音艰涩。
“在此之前,我一直在幻想,也许就是张家权利欲熏心,为了自己的课题进展,丧心病狂要拿活人摘取器官做实验呢?可为什么那么巧,他做手术的医院就是宋泽平投资的妇产医院。我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养母,那些天全都外出不在家。而张慧茹的血型,恰恰和我养母一致,都是b型血。就连长相都有几分神似!”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喃喃自语:“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的伪装。”
程亦安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她脑海中迅速消化整理这些讯息。
一个荒诞又残酷的案情逐渐铺开。
根据吴谢池的说法推理,宋泽平通过钟家邦投资了紫荆花妇产医院,并与张家权建立了联系。然后,他利用张家权的医疗技术和缅甸超的凶残手段,试图为池珍真进行子宫移植手术。
而在这个过程中,张家权需要一个能受得住秘密的助手,于是他设计诱导了自己以前的学生陈建国来协助他进行手术。
一切就绪之后,张慧茹的子宫被摘取,等待移植进入池珍真的体内。
就在即将手术的节骨眼儿上,吴谢池突发意外,生命垂危,宋泽平和池珍真不得不放弃手术,赶赴抢救吴谢池的医院看护。
被摘取掉子宫的张慧茹在手术苏醒后,设法逃出了病房,她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被绑架的恐惧已经击垮了她的神经。她慌不择路,却不幸落入通河渠溺亡。
之后爆发的特大暴雨将一切痕迹掩盖,张慧茹的尸体随着暴涨的河水涌入金江,最终腐烂残缺,被人发现。
案情的整体逻辑是通顺的,但是其中有几个说不通的地方。
程亦安打开笔记本,在吴谢池身边坐下。
“宋泽平他是从港岛来的内陆,港岛离东南亚虽说要比内陆近不少,但是他一个成功商人,如何会跟缅甸的亡命之徒有了交情,并且他还如此信任这个缅甸超,一般来说,上流社会的成功人士多半会很爱惜羽毛,而宋泽平却没有丝毫顾忌地利用缅甸超来达成自己的需求。他难道不怕缅甸超反口咬他一下吗?这是我第一个疑点。”
“第二个疑点是,子宫移植手术在当时还处于实验阶段,风险极高。即使池珍真愿意冒险,宋泽平会同意吗?他难道不怕手术失败,会让池珍真陷入危险甚至危及生命?”
吴谢池双手相扣抵在额头上,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些疑问也是他之前一直无法解开的谜团。
他没有任何证据来佐证他的猜测,线索都指向宋泽平,却又都隔着一层模糊的屏障,让他无法真正触及真相。
林陆一回到电脑面前,十指快速在键盘上敲打。
很快,他在网上抓取到了宋家集团官网上的宋泽平生平简介,以及一些采访记录。
他一目十行地扫过,迅速从那些繁杂信息中提炼出有用线索。
“宋泽平起家其实是靠的他的岳父,也就是池珍真的父亲,池信才,池信才是当时香港有名的富商,有传言他涉足灰色产业,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港岛,几乎是呼风唤雨般的人物。宋泽平老家是在南方渔村,通过一些手段到达港岛后,投入池信才门下,职位几经跃升,成为池信才眼前的红人。如果说缅甸超这种边缘人能和宋泽平搭上交情,恐怕就是在这个时期了。”
这对程亦安来说,不能算是个好消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又是在回归前的港岛,这个猜想几乎没有办法来验证。
程亦安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发出急促的“哒哒”声,仿佛在应和此刻她心中暴涨的心率。
“目前的一切都只是推测,唯一能把缅甸超和宋泽平直接扯上关系的只有金江商场五楼的租赁事宜。除此之外,我们没有任何立场去问询宋泽平。”
“所以,我想向宋队申请退出侦查!我回去找宋泽平!我去找他要个答案!”
吴谢池用力闭了闭眼睛,艰难地开口道。
“不要冲动!”
程亦安心猛地一沉,她下意识抓紧吴谢池的手臂。
吴谢池苦笑着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释然:“这不是冲动,我已经想这个问题想了很久了,我甚至……甚至想过再也做不了警察……如果宋泽平真的参与了案子,和缅甸超有关联,那么程队长的死、韩副队的重伤,他都脱不了干系……我又有什么资格还留在支队里呢?”
程亦安看着他,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而冷静:“这八字还没一撇呢,说什么丧气话,退一万步讲,他是他,你是你,就算你们有亲缘关系,如今是新中国,不搞连坐那一套。是非对错自有司法公断,你那么着急往自己身上背什么枷锁?”
程亦安松开手,语气放缓了些:“吴谢池,你穿上这身警服,不是为了某个人,而是为了正义和责任。宋泽平做了什么,那是他的选择,与你无关。你现在要做的,是把案子查清楚,还给那些受害者一个公道。你真的甘心就这么退出调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