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吗?
李雨菲的耳侧轰隆作响,眼前似乎又回到了小李村那个昏暗逼仄的红砖小楼。
在她小时候,村里能盖起两层楼房的人家不多,她家的小楼曾经让她在村里的孩子中十分有面子。
她每天像个一呼百应的小将军,和小伙伴厮混在山林子里、野田边上,不到日暮西垂都不回家。
村里人都说她贪玩、心都野了,她也从不反驳,依旧我行我素。
她不是不愿意回家,而是不敢回去。
一回到那栋小楼,就要面对伤痕累累的母亲,醉醺醺满口脏话的李国富,还有一脸呆滞刻板的弟弟。
碗碟破碎的声音、和拳头击打肉体的闷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成为了困住李雨菲的噩梦。
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察言观色,一旦察觉李国富的脸色或者语气不对,她就立刻往母亲身后躲,母亲即是她的保护伞,又是她的替罪羊。
李国富的怒火,只要有一个发泄对象就够了,至于这个发泄对象是谁,反正只要不是她,是母亲、或者是弟弟,都无所谓。
有一次,李国富去卖鱼,被人坑了卖鱼钱,还被人羞辱养了个赔钱货和一个傻儿子。
李雨菲在放学路上听到村里的长舌妇搬弄后,就立刻躲到了同学家,直到天黑得像同学妈妈的脸色时,她才不得不靠近了家门。
然而,当她打开家门看到漆黑的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今天是弟弟复查的日子,母亲和弟弟都不在家。
她几乎在一瞬间就想拔腿逃跑,可还没等她转身,院门外,传来她父亲阴恻恻地声音。
“你这贱丫头躲哪里去了?还巧了,今天老贱货、小傻子都不在,想找个出气的都不顺手。”
李雨菲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她僵立在门边,讨好地结巴道:“爸爸我、我给你做饭。”
李国富嘿嘿一笑,抬手又灌了两口酒,然后就是一记带着鱼腥味儿的巴掌挥了过来。
沉重的巴掌扇得李雨菲眼前一黑,等眼前的黑雾终于散去时,她被李国富扯着头发往屋里拖。
头皮上尖锐火辣的疼痛,让李雨菲的嗓子堵成一团,她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意味不明的哀嚎声。
李国富醉得摇摇晃晃,顺手抓住了挂渔网的竹竿,那手腕粗细的杆子是晒渔网的好工具,此刻成了施暴的趁手家伙什。
竹竿带着风声呼啸着落在李雨菲的身上,她差点以为自己的脊骨被打断了。
那样剧烈的、刻入骨髓的疼痛,一下连着一下,像是没有止境的酷刑。
等李国富终于打累了,扔下竹竿重重倒在床铺上时,李雨菲已经疼晕了过去。
血从她的口中、鼻子中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在她的身侧形成了一片小小的阴影。
如果不是那夜她母亲没舍得在城里过夜,连夜回了家,李雨菲也许早就夭折在那个闷热潮湿的夏夜。
从那天起,李国富的施暴对象又多添了一个李雨菲。
一开始,她母亲也颇为不忍,还常常护着她、替她挨打,但久而久之,能够多一个人分担李国富的暴力,这个懦弱的母亲也逐渐默默接受了这个局面。
生活的变故发生在李雨菲十岁那年,一个冬夜,李国富再一次醉醺醺地回到了家中。
这一次,李雨菲第一时间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出来,顺着卧室的窗户爬了出去。而着急去锁卧室门的母亲却被李国富抓了个正着。
寒夜里,母亲压抑痛苦的求饶声,和冰冷的寒风一起,把李雨菲彻底笼罩。
她瑟瑟发抖地缩在屋檐下,拼命把赤裸的脚往大腿下面藏。
也许是太冷了,也许是太紧张了,她连屋里的声音什么时候停止的都不记得了。
等她第二天迷迷糊糊醒来时,身侧是家里的大黄狗,她靠着大黄狗的体温,熬过了这个漫长的冬夜。
而她的母亲却没有,她在躲避李国富的追打时,不慎滑落池塘,李国富回家睡觉了,可她母亲再也没能上岸,彻底沉眠在那个冰冷刺骨的池塘里。
逼死了妻子,在村子里见怪不怪,村长痛骂了李国富几声,李国富自罚三杯后,一条人命就轻飘飘地化作青烟。
李国富洗心革面了几天,很快又故态重萌,只是如今,他没有了婆娘,也没有能力再娶一个,对于自己唯一健康的孩子,他多少要克制几分。
他酒喝得少了,打人也收敛了不少,李雨菲的日子陡然好过了许多,她甚至联想到了语文课上学到的一句话,这难道就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吗?
李雨菲不在乎多干活、不在乎上学回家往返奔波,只要能够不挨打、能上学,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然而就是她这样卑微的小小愿望,依然难以实现。
因为,李国富缺女人了。
在李雨菲开始发育后,李国富的浑浊的目光就无数次在她身上逡巡。
像肮脏的鬣狗的觊觎,让李雨菲浑身发寒。
终于在一个雨夜,李国富撬开了李雨菲的卧室门锁,摸进了房间,他把李雨菲按在了床上。
那是个漫长的、和母亲去世那夜一样寒冷的夜晚。
李雨菲克制不住的浑身颤抖着,她痛到不敢挣扎,因为每一次挣扎,都会换来惨烈的折磨与殴打。
她一遍遍地欺骗自己,快了快了,长大了就好了,长大了就能逃走了。
这些黑夜里的耻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竟然在村里的女人中流传开了,大家都用异样的眼神看她,有一些鄙夷又有一些同情。
李雨菲被那些的眼神看得心像油煎一般,痛苦、煎熬,但是她才十五岁,她能怎么办呢?她母亲用性命都没办法对抗的李国富,她如何能够抵抗?
何杜娟就是在这个时候伸出援手的。
李雨菲对于何杜娟这个远房婶婶并不熟悉,但就是这个堪比陌生人的婶婶,在她最难熬的时候,庇护了她。
何杜娟在家中收拾了房间,借口李友军外出务工,她一个人住害怕,找村长老婆当说客和李国富商量,把李雨菲借到她家里来住。李国富虽然百般不愿,但也没好意思回绝,李雨菲这才得以逃出生天。
那个温暖的、有淡淡樟脑丸香味的房间,成了李雨菲少女时期,唯一心安的地方。
也正是在那里,她见到了赵晨光,这个她一生都会感激、信服并追随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