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夜,乌云滚滚,将月色掩去了。
静寂里,隐隐传来阵阵古老的歌谣。
放下手里的琵琶,雁儿轻轻抚摸肚腹,正因为心中有了希冀,她的眉梢都布满了柔情。
在一边的红柳看到了,心里在想,看来一个女人一旦心中有了期待,所有的日子都活在还未出生的这个孩子身上了。
天气好的时候,雁儿在红柳的陪伴下到外面走走,眼望远处高耸的祁连山,山顶已经是白雪皑皑了,听说那大山里就是月氏人曾经的牧场,许多匈奴人被迁徙了过来,在那里过着依水而居的生活。在他们的脑海里并没有故土这个概念,只要有牛羊、有草原,这里就成了他们的家。雁儿想起从前的牧羊的情景,有了想去大山里看看的念头,但摸摸一天天隆起的肚子,只能等将来了。
这安静的日子没过几天,西边又起战事了,乌孙人来了。浑邪王抵挡不住,向休屠王求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乌孙人趁匈奴脚跟未站稳,要收回昔日被月氏人们占领的祁连山麓。乌孙人认为,这祁连山从东到西长达两千多里,从来就是他们固有的地盘,只不过后来被月氏人给占领了,现在该是拿回来的时候了。于是集结兵力,开始征讨。
丘林说:“我得去支援你哥哥了。”
雁儿不很明白:“我哥哥,他……”
丘林说:“怎么,兰诺不是你哥哥?他被乌孙人攻击,我不能不管。”
在此之前匈奴人和乌孙人没有交集,中间隔着月氏国。现在匈奴人消灭了月氏国,占领了绵延的祁连山北麓广阔的地方,再往西就进入更加广袤的西域地界了,首当其冲面对的就是乌孙国。在西域广阔的土地上存在着三十六个互不隶属的小国家,实际上就是大小不等的几十个部落,相接壤的有着贸易往来,彼此之间也会有这样那样的矛盾,在所难免。以往匈奴人和西域人没有打过交道,所以不存在有芥蒂,本以为能相安无事,谁知乌孙国找茬挑衅,陈兵边界,大有决一死战的劲头,甚至提出的和谈条件根本就是匈奴人无法能接受的,其目的就是把匈奴人赶回漠北,这就是乌孙人的真实意图。
乌孙人虽说多少年来和月氏人有矛盾,在实力上总是压着月氏人一头,时不时还会有一定的摩擦。当初乌珠被她的父王许诺给乌孙国王做王妃,就是为了缓和彼此的关系,谁知被不知天高地厚的挛鞮莫都给毁灭了。那时月氏国王希望乌孙国能出手援助一把,以报血海深仇。可得到的答复是,西边的楼兰国虎视眈眈,实在是爱莫能助。知道靠不住,月氏国又咽不下这口恶气,只能用有限的兵力向匈奴复仇。他们没想到匈奴在很短的时间内变得如此强大,直到交手了才清楚是那个做长客的莫都一手把匈奴军给打造成了一支虎狼之师。这个时候月氏人不光是要和匈奴人作战,更要防着乌孙人,一旦他们背后捅刀子,月氏人两面受敌可就真完蛋了。鉴于这种情况,处于两难境地的月氏人在给乌珠报仇时不敢拼尽全力,这就注定不会得胜,在铩羽而归后其国王面对焉支山长跪不起:“苍天啊,亡我者唯有莫都!”
最终老国王的预言成真,女国王不该挑衅莫都,在争锋中月氏人彻底败北,战死和投降的过半,剩余的往西逃窜,一路和西域的一些小国搏击,最终在伊犁河谷的下游落下脚步,算是把根留住了。
现如今,乌孙人又来了,除了向匈奴人要地盘,财宝是万万不能缺少的。
既然这样,那没办法,匈奴人只能披挂上阵,别无选择。
丘林率领儿子以及全部的精壮力量西征。
告别之际,雁儿在马头前叮嘱已经做了自己男人的他:“你一定要得胜归来,我等你!”
她的话是发自内心的,为这个部落也为自己。战争的搏击永远都是残酷的,战争输家是悲惨的,男人们要么殒命或成为奴隶,他们的女人自然也就是敌人的战利品,其命运和牲畜没有两样。
大军出发了,男人们没有回头。
雁儿也有种悲壮在心头。
这是她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就因为那个外表看起来粗鲁的男人疼她,还有远方那个她惦记的兰诺,他们在她心中的份量沉甸甸的,值得她牵挂。
到了夜晚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雪,这让所有的女人们为出征的男人多了一份担心。
殿内生着炉火,很温暖。
大腹便便的雁儿轻抚隆起的肚子,脸上挂满幸福的笑意。
雁儿一脸喜色:“我感觉他似乎在动弹。”
红柳一笑,说道:“怎么可能,他还没成形呢。”
雁儿看红柳一眼:“你没成亲,你怎么知道的?”
红柳说:“过去听我母亲说的,要有胎动还早呢。”
雁儿说:“这可能就是母子有感应吧。”
红柳问:“阏氏希望这未出生的孩子是王子还是公主呢?”
雁儿想了下说:“其实我倒希望是个女娃,男孩子长大了都去打仗了,多揪心哪!”
红柳点头:“可不是。这剿灭月氏国才多久,休屠部落和浑邪部落就和西边的乌孙国干上了,这天都冷了也不消停。”
雁儿叹口气:“唉,整天让人担心,看来这世上的男人生来就是为打仗的。等过几天月圆时别忘了提醒我,好到时拜祭小金人,祈福王爷得胜归来。”
红柳说:“我记着呢。”
今年的深秋雪落得早了些,远方的战地已经被皑皑白雪覆盖,趁着黑夜,浑邪王的军士们抓紧时间把戈壁上的骆驼草归拢起来,就着大火取暖,并用棍子挑着羊肉烧烤,大口咀嚼。数日来乌孙人仗着势力强大,对浑邪王部落发起攻击,兰诺和他的军士们奋起抵抗,无奈寡不敌众,被迫涉过籍端水(现如今的疏勒河),在一条峡谷地带停下疲惫的脚步,让人马补充一点能量,以待天亮后再与乌孙人拼死决斗。
尽管交战中有些失利,但军士们的士气还在,没有因乌孙人的强大进攻而胆怯、害怕。在这雪夜里,大家围着一堆堆篝火,依旧有说有笑,居然有人还故意吓唬说,乌孙人正在往这边爬,想偷偷摸上来……
谁知这竟会是真的,乌孙人的骑兵从峡谷的西边冲了过来,挥动战刀对准火堆就像风一样一晃而过,惨叫声不绝于耳。
“快离开火堆,拿刀砍乌孙人马腿!”兰诺急眼了,大声喊叫着。
率先反应过来的军士无所畏惧举刀冲向乌孙人的战马,或砍或刺,哪怕是脑袋被敌手削落。
这峡谷是雪水河数百年来从戈壁上平地被冲切开的,两岸陡峭,根本无法逃跑。这对交战双方都是如此,狭路相逢勇者胜。乌孙人派出的只不过是一支小股侦察骑兵,原本他们想着一个冲锋就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谁知遭到匈奴人的迎面截杀,火堆被马蹄踢撒了,深夜里一切都搅成了一团,吼叫声,搏杀声响彻河谷,扭打、撕咬,都在下狠手,要么生存,要么就是死亡。有人的脑袋被敲碎,有人的肚腹被插了刀,有人直接把一截火棍捅进对手的喉咙……
搏杀永远都是血淋淋的……
燃烧的火星四处飞窜,当搏斗终于停下来后,匈奴军士脸上都是鲜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喷溅的。“你还活着,还活着!”军士们抱在一起,互相安慰。
“没事了,没事了,这乌孙人简直疯了!”
在火光下,雪还在不紧不慢地飘着,刹那间一切都静了下来,浑邪王兰诺手里提着弯月刀,刀尖还在滴血。
“我们得迅速离开这里,不然等天一亮,乌孙人的大批人马就要到了。”兰诺果断下达了命令。
不消一会功夫,河谷变得空空荡荡,只有那些未燃烧完的火堆还烈焰熊熊……
拂晓时分,远处的地平线上,乌孙人的骑兵黑压压露出身影来。
“乌孙人追来了!”
兰诺下达命令:“弓箭手调转马头,掩护受伤的人撤离,其他人做好搏斗的准备。”
气氛瞬时紧张了起来。
“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战,哪怕葬身大戈壁。”兰诺握紧手中的弯月刀。
就在这个时候,东边的戈壁上,也出现了大批的骑兵,一面狼旗迎风招展。
“是我们的人,快看哪,狼旗!”
近了,近了,双方人马越来越近。突然西面的乌孙人停了下来,一定是看到前来支援的匈奴军,不明底细,不敢贸然进攻了。
身后有快马驶来。
“禀告王爷,我们是驻扎在祁连山永固城的折兰王人马,接到休屠王的指令,快速赶来支援,听候王爷调遣。”
“那你们王爷和休屠王他们在哪?”兰诺急忙问。
来人回答:“我是千户长,负责打先锋,折兰王陪同休屠王随后就到。”
兰诺如释重负:“太好了,我们总算等到你们了。”
“看,乌孙人退走了。”有人喊了一嗓子。
兰诺和众人望去,晨曦下乌孙军调转马头急速驶去,马蹄掀起的巨大尘埃在茫茫戈壁弥漫,又在晨风里渐渐消散。
这一仗对浑邪王兰诺来说损失惨重,籍端水以西肯定是回不去了,要想报仇雪恨收复失地,只能等待来日。
“风为你狂野,山为你雄壮,等着吧,我兰诺还会回来的!”
班师回还,为浑邪王解围的休屠王在焉支城受到了男女老少跪地欢迎。雁儿和其他阏氏一样,恭迎马背上的丘林率大军回到王城。
“真为你担心。”后庭大殿里雁儿为丘林脱掉衣袍。
炉火正旺,劈柴噼啪作响。
丘林说:“原本能早点回来,为防止乌孙人再次越过籍端水,我们特地驻扎了一些时日。”
“难怪,这都冬天了,到处下雪,马儿也怕打滑。”
“还好,我们平安回来了。”
“我哥哥怎么样?”
“他折损了许多人马,好在元气未伤,漠北大单于已经同意向弱水(现今的黑河)以西迁徙大批牧民,只有这样浑邪王就能重整旗鼓,乌孙人就不敢轻易渡过籍端水进犯了。”
雁儿感到释然:“打仗是你们男人的事,给我说我也不懂,我只要你们平安就好。”
“会的,我们匈奴人不是谁想打败就能做到的,我们有天神保佑,还有小金人庇护,我们不可战胜!”
雁儿轻轻叹了口气:“你们男人生来就是打仗的。”她有意轻抚着自己的肚腹说,“等将来他出生了莫非也要上战场?”
“你是说……”丘林恍然反应了过来,“这么快就有了?”
雁儿点头,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慌张,好在丘林只顾看她的肚子了,没发觉到什么。
“太好了!”兴奋中的丘林一把把雁儿搂在怀里,“你太能干了。”
“你轻点,当心。”雁儿提醒,轻微挣扎。
丘林松开雁儿,伸开双臂比划着:“好啊,他的名字就叫阿多木。”
雁儿不明白:“阿多木,这是什么意思?”
丘林手一挥:“阿多木就是雄鹰,要不了多久,这焉支山将要飞起一只雄鹰了。”
“你认为我会生个小王子?”
“那是,怎么能不是王子呢,一定是!”
日子在人们的指缝中一天天消失,岁月安好。
到了第二年的夏日,雁儿诞下她的孩子,正如休屠王所预言的那样,果真是个小王子,名字就叫阿多木。
为庆祝小王子诞生,休屠王下令全城欢愉,宰杀牛羊,大摆宴席,歌舞欢乐。
雁儿满怀喜悦,望着初生的儿子,疼爱不已,轻轻亲吻着他的额头,用慈爱的目光仔细打量,幸福的暖流再次涌遍了全身。
“儿子,你真是要当草原上的雄鹰了!你是来陪伴妈妈的吧,妈妈有了你好幸福啊!”
红柳说:“阏氏的心全在小王子阿多木身上了。”
雁儿说:“那是,等将来你也做了母亲就知道了。”
红柳说:“我就守着阏氏,哪都不去。”
雁儿在笑,亲吻儿子一脸满足。
做了母亲,这是一种爱的升华,雁儿怀抱婴儿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的喜悦。孩子不舒服了啼哭,她也跟着哭;孩子吃饱了奶冲她笑,她的心都乐开了花。这种母亲对孩子的爱超越了在此之前她所经历过的任何情感,为了孩子她愿付出一切。
孩子病了,她心急如焚,彻夜抱着不想松开。没有医疗,那个年代的人全靠自己命大,草原上不出满月夭折的婴儿不计其数,丢掉了,听到一阵凄厉的狼嚎,一个幼小的生命在世上短暂地走了一圈,甚至都没看上一眼就说再见了。至于是不是会有下个轮回的转世,只有天知道。
雁儿听从那些过来人的指导,不管用什么办法也要挽救自己的孩子。是不是老天开眼不知道,在采取了一些必要的手段和土办法,孩子终于知道张嘴吸奶了,雁儿的泪滴落在哪稚嫩的脸上,不知他是否感觉到了,竟然冲她笑了。
天哪,他在笑,他笑了!雁儿喜极而泣。
有了阿多木,她甚至忘记了对漠北那个握有生杀大权人的怨恨,不管怎样这个幼小的生命和那个人是分不开的。她的确忘记那个人了,她就觉得儿子是属于休屠王丘林的,名字是他给起的,阿多木,雄鹰,多好的寓意,寄托了身为父亲的多少期望。
“儿子,你叫阿多木,多好的名字啊!”雁儿满眼沉醉。
红柳看在眼里由衷为阏氏高兴,自从被大单于赏赐后,就没见过她这么开心过,但愿她不再心有阴霾,把那些不愉快抛之脑后永远不再想起。
这个孩子虽说是雁儿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孕育的,一旦拥有了,她就多了美好的憧憬,一个小生命的诞生让她体会到了做母亲的快乐,每每抱起他,相信他一定感受到了母亲怀抱的温暖。初为人母,是一个全新而又美妙的经历,母爱让雁儿变得快乐,每当看见孩子的微笑和听到咿呀婴语,她被幸福拥抱着。她要用全部的心血守护、呵护自己的孩子。她知道自己将会是这个小生命的引路人,无论是欢笑还是泪水,她将陪在他身边,伴随他一天天长大。
“阿多木,我愿陪伴到你展翅翱翔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