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坡上,莫都躺着仰望天空,兰诺牵着两匹马在河边等候。
莫都的眼睛充满凝神。
莫都想起母亲曾说过的话,孩子,丢掉幻想,除了尊敬你父王,更要和呼衍颛搞好关系。你不用担心我,她不过需要的是我这个大阏氏的名分,拿去好了。记得母亲还告诫过自己,以后你能靠得住的只有右贤王了。
莫都在想,等过些时日我必须得找借口离开龙城,眼下这里不属于我。等着吧,有那么一天这所有的草原都是我的!
呼衍绮走了过来。
莫都看见了,侧过身子望着。
呼衍绮立在那儿,一脸笑意:“想什么呢?”
莫都说:“想我的新婚阏氏呀。”
呼衍绮嘴一撇:“撒谎。”
看呼衍绮坐下来,莫都依旧望着。
呼衍绮说:“你的目光让我看不透,甚至……”
莫都问:“甚至什么?”
呼衍绮说出实话:“我有时感到害怕。”
莫都攥住呼衍的纤手:“我有那么可怕吗?”
呼衍绮点头:“你眼睛后面有东西。”
莫都躺平身子:“别乱说,那是你想多了。”
呼衍绮怔怔望着莫都。
蓝天白云,呼衍绮并排躺在莫都身边。
呼衍绮眯缝着眼睛:“多蓝的天,只有几朵白云,那么纯洁。”测过身用手肘撑在头下,望着莫都,“如果这世上永远都这样安宁、祥和该多好。”
莫都笑了。
呼衍绮直起身:“你笑什么?”
莫都说:“人心不足,决定了纷争永远都不会停息。就像狼,它为了生存下去,就得去寻找猎物。”
呼衍绮叹了口气。
到后来两人并肩行走在草地上。
呼衍绮说:“我可听说当初你经常到草原上去看一个汉家女,是喜欢上她了?”
莫都看了她一眼:“你看来什么都知道。我不能说那是一种喜欢,可能是一种同情吧。”
呼衍绮说:“喜欢也没关系呀,有身份地位的男人哪一个不是好几个阏氏。”
莫都问:“你想说什么?”
呼衍绮说:“就是听说她长得很美,哪天带我去看看好吗?”
莫都答应了:“没问题,这有何难,去就是了。”
果然他们还真去了。
牧场,绿草如茵,花朵缤纷,空旷里响彻雁儿的歌声:
自牧归荑,
洵美且异。
匪女之为美,
美人之贻。
……
莫都和呼衍绮共乘一匹马驶来,兰诺骑马远远跟在后面。
雁儿回眸一望,歌声戛然而止。
莫都顿马停住。
呼衍绮说:“看来就是她了。她的确很美。”
莫都没有言语。
相隔数米远的距离,互相就那么静静地凝望。
呼衍绮回头望一眼莫都。
少顷,莫都说:“我们走吧。”抖动缰绳,马儿撩蹄奔远了。
呼衍绮友好地冲雁儿笑了笑,也离开了。
雁儿还在望,面部毫无表情,眼帘偶尔眨动。
兰诺看雁儿一眼,什么也没说,纵马跟了上去。
不是说莫都冷漠,这是他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就像他告诉呼衍绮,自己对雁儿只不过是出于同情,所以当呼衍绮提出想到牧场来看雁儿,他不能拒绝,否则说明你心里有鬼。当然匈奴人拥有几个阏氏很正常,但莫都知道自己现在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特别是刚刚新婚,还没有取得呼衍绮的信任,千万不能让她心里有隔阂,凡事得慢慢来。
而作为雁儿来说,莫都这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还带着娇美的阏氏,他是什么意思?为何要这样做?尽管雁儿的心里有那么点别扭,但随后她在自问,我算干嘛的,我不过就是个放羊的,人家是权高位重的左贤王的千金,有什么不平衡的,还胡思乱想个什么,放好羊才是本份。
想到这,她多少有些释然。
黄昏时候赶着羊群回去,圈好羊,看见阿姆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对孙子说:“小乖乖,看雁儿姑姑来了。”
雁走过去儿从阿姆怀里接过孩子:“来,姑姑抱抱小兰宇。”
阿姆说:“看,他在笑,很奇怪,每次你抱他,他都会冲你笑。”
兰嘉从一边跑过来说:“兰宇从来就不对我笑,真是的,小坏蛋。”
兰诺的阏氏在一边挤奶,不时抬头望着,一脸笑容。
雁儿突然在叫:“呀,他尿了,这个小坏蛋,我刚抱上就尿我一身。”
兰嘉高兴拍手:“好,太好了,谁叫他和你亲。”
阿姆笑着:“看这一泡尿,衣袍湿了一大片。”
那边兰诺阏氏笑得开心。
后来阿姆问雁儿:“听说大王子来过了?”
雁儿如实回答:“是,还有他新娶的阏氏。”
阿姆叹口气:“唉,到底还是没能遂了心愿,这就是你的命啊!。”
雁儿反而宽慰阿姆:“我以后就守着阿姆,哪儿都不去。”
这话莫都听不见,不然他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愧疚的。
夜浓浓地降临,在龙城莫都的穹庐里,油灯闪烁,莫都拥抱着呼衍绮睡在卧榻上,呼衍颛赤裸的手臂缠绕的莫都宽厚的胸膛。
莫都轻抚呼衍绮的肩膀。
呼衍绮抬头看莫都:“给我讲讲你在月氏国的事,行吗?”
莫都说:“其实也没啥,他们待我还不错。尽管有人监视,但我还是自由的,一个人在山林里放羊,挺好的。”
呼衍绮有些心疼:“身为王子,却去给敌人放羊,委屈你了。”
莫都说:“那没什么,男人嘛。”
呼衍绮问:“那儿也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吗?”
莫都说:“有草原不假,但没有这里广阔。那儿有座神山叫祁连山,高耸入云。更远的地方我没有去过,听说大山里有月氏人的优良牧场,他们的军马就在那里培育繁殖,听说有来自西域的良驹。还有在他们王庭附近有座焉支山,那是月氏人的圣山,号称‘日挂而不落’,景色怡人。”
呼衍绮来了兴趣:“是嘛,照你这样一说,我真想去看看。”
莫都说:“等着,有朝一日我带你去。”
呼衍绮暗自惊异:“怎么,你还想回去?”
莫都点头:“是的,将来我一定会再去焉支山。”
呼衍绮不解:“为什么?那可是我们的敌人,前不久还在和我们打仗。”
莫都说:“现在是这样,以后就不一定了。我们匈奴人被月氏人欺压了数十年,待有一天匈奴真正强大了,我一定会向父王请战,征讨月氏国,彻底把他们剿灭,到那时我就带你去看看月氏人眼里‘日挂而不落’的焉支山。”
呼衍绮明白了:“哦,这样啊,那好啊,到时我们去!”
莫都还说:“听说焉支山上有种红蓝草,能做胭脂,那里的女子都用此物施妆粉黛,你一定会喜欢的。”
呼衍绮高兴了:“你越说我越有种等不及的感觉了。”
此时卿卿我我中的人儿不知道,穹庐外,有个黑影在倾听。当阵阵呼衍绮的笑声和愉悦的呻吟渐渐传出,黑影才悄悄离去。
一切平息下来,呼衍绮在孪鞮莫都的怀里沉沉睡去。
莫都大睁着眼睛在想着什么。
夜安静,有巡夜的军士马蹄声掠过。
一夜过后,太阳升起,袅袅青烟在穹庐林立的草原上飘忽。
呼衍绮进入姑母的帐内,行礼:“儿臣拜见大阏氏。”
呼衍颛一招手:“行了,过来坐吧。”
呼衍绮走到姑母身边坐下。
呼衍绮问:“姑母,我们像花朵一样的扎齐儿呢?”
呼衍颛说:“到外面玩去了。说说,莫都那边怎样,他似乎挺疼爱你的。”
呼衍绮如实相告:“他待我是挺好,很体贴……”
呼衍颛听了不满:“怎么,他给你点甜头就忘乎所以了?你别忘了,你可是呼衍家的人,我让你嫁给他是要你监视他的,不能他给你几句甜言蜜语就连姓什么都忘了。”
呼衍绮感到委屈:“姑母,不是这样的。和他成婚以来,我套他的话,也无时无刻都在观察他的行为,可我并没有发现他有任何异常行为,我没抓到他的什么把柄。”
呼衍颛冷笑道:“这就更可怕,你懂吗?”
呼衍绮说:“那姑母你教教我,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合你的心意。”
呼衍颛气不打一处来:“你搞清楚,不是我要你怎样,是呼衍家族容不得半点闪失。一旦孪鞮莫都得势,到那时不光我完蛋,呼衍家所有的人都会人头落地,懂吗?”
呼衍绮坐在那里嘤嘤哭泣。
呼衍颛觉得过了,揽住侄女的肩膀:“你也别感到委屈,好像我这做姑母的太不近人情,要有意干涉你们,不让你和他过小两口过甜蜜的生活。但情势不容我们有丝毫的松懈,你难道不明白吗?否则我干嘛费尽心思把你搭进去,难道我昏头了吗?”
呼衍绮止住哭,脸上还挂着泪水:“姑母,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黄昏是俊美的,大草原广袤无边,夕阳西下,霞光万道,草尖闪着金辉。
莫都看着遥远的天边,眉宇拧紧,凝重的眼神仿佛要穿透这无尽的长天。
呼衍绮走来:“想什么呢,这么专注?”
莫都望着西天说:“你看这晚霞多美。”
呼衍绮说:“是挺美的。”
绚丽的云霞映照着依偎在一起的人儿,呼衍绮头靠在莫都肩头,脸上的微笑慢慢消失,愁容布上额头。
夜晚在穹庐内,呼衍绮偎在莫都怀里如胶似漆。
莫都抚摸呼衍绮浓密的散发。
呼衍绮由衷地说:“王子,你知道不,依偎在你的怀里,倾听你的心跳,是我最幸福的时候。”
望着呼衍绮迷离的眼神,莫都爱怜地亲一口她的额头。
莫都说:“我也是,就这么搂着你,感觉非常好。”
呼衍绮抱紧莫都:“忘掉过去不愉快的烦心事,好吗?”
莫都明白呼衍绮的意思:“我是忘了呀,这不厮守着你,挺好的。”
呼衍绮央求道:“那你就只做个王子,不想别的,行吗?”
莫都故意装傻:“我本身就是王子,还要做什么别的?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呼衍,我是个男人,不能整天什么事也不做就守着你吧?”
呼衍绮说:“怎么,守着我不好?这才几天就厌烦我了,腻了不成?”
莫都笑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成婚才几天,我怎么会厌烦你,喜欢你都来不及,怎么说腻了呢。呼衍,我实话告诉你,我是准备要出去干点什么,但还没想好。你说干点什么好呢?”
呼衍绮说:“你就做你的王子,只管享受生活,或者将来当个‘左贤王或右贤王’之类的,不挺好?”
莫都说:“我可不当什么左贤王,那是你们呼衍家族世袭的。其实我从没想过要当什么“王”之类的,守着你,过好我们的日子,我就满足了。但既然你这样说了,我更要努力,不然即使父王给我封个什么‘王’,我受之有愧呀,别人也会不服,你说是不是这里理?”
呼衍绮想了下说:“道理是这样,但我还是希望咱们一起好好享受这美好的生活。”
莫都说:“当然。这也是我的心愿。因为我们是最亲的人。不是吗?”
呼衍绮感动:“你是说我们是最亲的人?”
莫都点头:“是呀,难道不是吗?”
呼衍绮眼里闪着泪花:“王子,你说的是真话吗?我真怕……”
莫都轻抚呼衍的脸蛋宽慰:“不怕,什么都不用怕,有我呢。”
呼衍绮一脸惆怅,抱紧了莫都。
到了次日,呼衍绮把昨夜与莫都说过的话题,一五一十全都有说给了呼衍颛。
呼衍绮说:“姑母,他就说了这些,准备想着要做点什么事,再没别的。”
呼衍颛说:“这就是苗头。他想做事,证明他已经有了想法,我绝不能让他得逞。”
呼衍绮说:“他说他是个男人,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干哪。”
呼衍颛说:“你傻呀,只要他出去干事,那我们的麻烦就来了。记住,以后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要及时向我禀报,不得拖延。”
呼衍绮答应:“是,绮儿记住了。”
广阔无垠的草原,马儿在奔驰,马背上是孪鞮莫都。在他的怀抱里是小鸟依人般依偎的呼衍绮,风拂动了她飘逸的长发。
纵马驰骋,跑累了,停下来,信马由缰,莫都亲昵地抱住呼衍绮,走向草原深处。
在僻静的小丘下,莫都抱呼衍绮下了马背,站在那里深情地凝望,那炽热的目光让娇美的呼衍绮顿觉呼吸急促,情不自禁扑进他的怀里……
莫都笑了。
无疑说,孪鞮莫都是喜爱美丽的呼衍绮的。此刻他知道自己的亲昵让呼衍绮心生感动,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彻底俘获她的心,到那时就用不着对她刻意提防,睡觉也能放心地闭上眼睛了。
在草地上,孪鞮莫都与呼衍绮缓缓倒下,疯狂地滚动……这种草地野合是莫都计划好的,他知道征服女人的情怀就从她最柔软的地方开始,那比讲任何甜言蜜语都管用。
远处,放羊的雁儿看在眼里,除了怔怔眺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另一边的兰诺看到了,把目光投向雁儿。
这是莫都特意选择到这里来的原因,就是让呼衍绮打消顾虑,向她展示心怀,我莫都是属于你呼衍绮的。
雁儿也知道,孪鞮莫都到底是王子,他娶了呼衍家的女子做阏氏,本当如此。这会的雁儿没有任何幻想,也谈不上羡慕,只管放羊就是了。如果有一天能回到家乡,这倒是她最大的心愿。
雁儿转身往河边走去。她挥动手里的皮鞭,轻轻抽打在草叶上。
兰诺望着,心情复杂。
一阵优美的歌声响起,那是草原上来自天籁的无词放歌……
这个草原上特意认为安排的情景当晚就传到呼衍颛的穹庐里了,女巫师告诉呼衍颛:“从情形上看,这莫都还真稀罕呼衍绮,对她疼爱有加。
呼衍颛说:“他那是装的,表面上是那样,做给我看的。”
女巫师说:“那大阏氏有什么高见?”
呼衍颛说:“等等再看,如果莫都真要去带兵,我必须得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