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景色秀美的山林间,抬眼眺望,焉支山水响谷间,有云辄雨,四顾野鸟喧鸣,名花照眼,松柏匝植,药草满山,辉映一片,铺若胭脂。
乌珠采摘一朵花蕊告诉莫都:“这就是红蓝草,在我们月氏国,女儿们就是用此施妆粉黛的,美吗?”
莫都点头:“难怪乌珠公主俊俏的面容如此粉黛怡人。”
乌珠埋怨:“可你老想着要回匈奴龙城。”
莫都实话相告:“我是匈奴人,只有漠南、漠北的天空和草原属于我。”
乌珠叹息:“你身在焉支山,心却留在远方。”
莫都把目光望向东方:“遥远的东方是我的家,那里还有我母亲。”
乌珠问:“你是太子,将来要做匈奴人的大单于吗?”
莫都肯定地:“是的,当有一天草原上飘起狼旗的时候,那就是我。”
乌珠惊讶:“狼旗?你喜欢狼?狼可是我们草原上的天敌呀!”
莫都说:“是的,我喜欢狼。”停了一下,望着乌珠,“虽然狼在草原上会吞噬我们的羊,但我崇尚狼团结协作的精神。狼在捕捉猎物的时候,长途奔袭、迂回、分割、包抄,这种战术难道不是我们游牧人从狼那里学来的?我信奉狼,狼应该得到我们草原人的崇拜!”
乌珠目瞪口呆,简直难以置信:“你信奉狼,居然让我们草原人崇拜狼?岂不是你这个匈奴王子在焉支山当长客当傻了不成?”
莫都对她的大惊小怪不以为然:“怎么,不行吗?”
乌珠说:“可狼是要吃人的。”
莫都一笑:“那是狼的天性,并不妨碍我们对其崇尚。我们从狼那里懂得了弱肉强食这一自然法则,草原人四处抢掠,难道不就是靠这法则活着?”
乌珠细一想点头:“还真是这个理。”
乌珠看莫都的眼神渐渐发亮,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微妙起来。
莫都说:“别那么看着我。”
乌珠说:“莫非你想当狼王不成?那首先得咬死头狼,然后才能征服狼群。”她的话意味深长。
莫都语气坚定:“草原上必须得有狼王啊,优胜劣汰这是自然规律,谁也违背不了。”
乌珠从莫都的眼里捕捉到一丝杀气,那神情,那语气让乌珠胆怯。就是从这一刻起,眼前这个要征服草原的匈奴王子让乌珠感到脊背发冷,甚至惧怕。但同时,她不得不崇尚这种心存锋芒的男人,这样的人将来一旦掌控了草原,他将是无敌的。
乌珠凝神……
当天夜里,乌珠在自己的卧房里沉思,油灯燃烧,灯影下,乌珠独自一人思绪有些纷乱。过多地她在想莫都,他的容貌,他的语言,他的思维,他的确与众不同,这的男人最容易征服女人,而这样的男人对待女人也是最薄心的。
夜深了,奴仆进来催促:“公主,天不早了,该歇息了。”
乌珠回过神来,轻轻叹口气。
奴仆问:“怎么了,公主?”
乌珠摆手:“没事。”
不得不说,乌珠爱上了莫都,他的影子在她脑海里盘旋,怎么都赶不走。想一想对他的钟情,不觉脸颊飞红。
次日的午后,太阳暖洋洋的,山坡上,莫都半躺着,双手枕在脑后,似在想什么。
一个久违的身影在他脑海出现……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雁儿款款走来……雁儿仰头望着,面带浅浅的笑意……云朵般滚动的羊群后面,雁儿举着皮鞭在轻轻晃动……雁儿在河边撩水,光团下的波纹折射在她的脸上……
莫都自语:“她还好吗?和我一样每天放羊。”
乌珠沿一条小路走过来。
乌珠叫一声:“喂,那么专注,想什么呢?”
莫都一笑,看着乌珠:“想你呀!”
乌珠也笑:“鬼话。”
莫都问:“怎么,你不相信?”
乌珠说:“可能反着听差不多。”
莫都望着乌珠:“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诚实?”
乌珠看着他:“你以为呢?”
月氏国骄傲的公主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莫都,一缕红晕泛起在脸颊。
坐在莫都旁边,乌珠说:“莫不是又在勾画如何做你的狼王?”
莫都问:“难道做狼王不好吗?”
乌珠说:“可这里是月氏国,离你们匈奴很远。”
莫都说:“那有什么关系。山再高,水再长,能高过人的心吗?心插上翅膀,再长的路也有尽头。”
乌珠说:“是啊,人如果有一双翅膀该多好。”
莫都笑出了声。
乌珠说:“怎么,不好吗?”
莫都说:“像雄鹰一样翱翔蓝天,的确很美妙。越过山川,俯瞰大地,看草原上羊群滚动,骏马奔驰,那简直美极了。”
乌珠说:“如果那样,你希望我陪你一同飞翔吗?”
莫都说:“你愿意吗?”
乌珠说:“你说呢?”
乌珠看莫都的眼睛很明亮。
可风起云涌,这温馨、美好的时光正在一点点流失,很快莫都的头顶将会是黑云翻滚。有些事情他不清楚,没人告诉,甚至有的消息月氏人也对他进行了封锁。
在月氏国城池里,路边有一些人聚在一起聊天,议论纷纷:
——听说匈奴人又不安分了。
——怎么,匈奴人还没被我们月氏人打怕?
——不会吧,他们的大王子还在这里当长客呢。
——可能消息不准确,不好说。
这时乌珠从大路的那边走来,那些人一见赶忙打住不说。
但乌珠已经听到了,她径直向王宫走去。
到了国王宫殿,乌珠向父王落实听到的传闻:“父王,听说匈奴人又在边界挑衅惹事?”
月氏王说:“没什么大事,匈奴人的一群羊跑过来了,被我们的士兵扣住了,对方索要,发生一点小摩擦。”
乌珠为了莫都,直接怂恿父亲:“父王,那直接出兵把匈奴剿灭了呗。”
月氏王惊异:“这是为何?”
乌珠扭捏:“不为什么,匈奴人讨厌呗,还能有啥。”
月氏王恍然明白了:“莫非是你喜欢上了匈奴王子,想断了他的念想?”
乌珠心思被父亲看破,脸红红地申辩:“没有,哪有。”
月氏王嘿嘿一笑:“你的小心思本王还能不知?”
乌珠撒娇:“父王,小女哪有嘛……”
月氏王说:“他迟早是要回漠北的,这是你不愿看到的。你希望发兵剿灭了匈奴,这样孪鞮莫都就没了念想。可是你想过没有,那样他可就只剩仇恨了。他不可能永远留在月氏国,除非小王子继承了大单于之位,那样他就死心了。”
乌珠抱住父亲的手臂:“父王,那就鼓动匈奴废了莫都的太子之位。”
月氏王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即使那个小王子将来继承了大单于,这个莫都都会想着回到漠北夺权的。”
乌珠不想放弃:“可是……”
月氏王拍拍女儿的手:“没什么可是的,我的傻孩子,孪鞮莫都就是一头野性十足的狼,狼不会有人性,狼更是人类不可驯服的。你懂吗?这些日子匈奴人在边境屯兵,是有点狼子野心啊!”
乌珠惊异,脸上显出不安的神色:“这么说还真要打仗了?”
月氏王说:“再看看事态如何发展。”
乌珠惊悸:“那莫都怎么办?”
月氏王说:“据从匈奴那边有消息传来,前不久莫都的储君之位已经被废掉了。”
乌珠惊呆:“啊?他们怎么能……”
月氏王告诫女儿:“这事你不要告诉莫都,否则他可能会偷着跑回漠北。”
有人在边境挑衅,制造事端,这让离月氏国接壤的匈奴的右贤王感到不安,忧心忡忡,不停地来回在营帐里走动。
军师问:“王爷,攻打月氏国,决定了吗?”
右贤王说:“大单于怎么能这样,大王子还在月氏当长客呢。”
军师说:“大单于这样做分明是糊涂了。”
右贤王站定下来:“对呀,不就是损失了几百只羊嘛。”
军师思虑了下说:“这事蹊跷,似乎含有说不清的阴谋在里面。”
右贤王也有所悟:“你是说,这是有人故意要制造事端,目的是莫都大王子?”
军师点头:“小王子刚刚被立储,呼衍颛是担心大王子会得知消息逃回来。”
右贤王恍然明白:“对呀,都是呼衍颛搞得鬼,她在怂恿大单于出兵,这是要置莫都于死地呀!”顿足,“废长立幼,这自古都是大忌,大单于真是被胡衍家族给左右了。”
军师感到事态严重:“这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一旦将来呼衍家族成了气候,恐怕反过来对付的就是我们这些异姓人了。”
右贤王点头:“是啊,是得防,还得有对策。”
这时,须卜居次从帐外走入:“父王,这是要打仗了吗?我去把莫都抢回来。”
右贤王不耐烦:“你一个女孩子,别捣乱。”
须卜居次说:“父王,我是认真的。”
右贤王说:“可月氏人如此强大,我们几十年都甘拜下风,不断给他们上贡,你以为他们是好惹的?不然莫都王子能逼迫去给他们当长客?”
须卜居次担心:“可战事一起来,莫都就危险了。”
军师阻挡住了:“居次,利害关系我们都清楚,为了大局还得谨慎才是,不然会有后患的。”
须卜居次跺脚:“这算什么呀!单于怎么能不顾儿子的死活!”
此时此刻,在焉支山麓的阳坡上,莫都躺在小丘上闭目养神,乌珠悄然走来,蹑手蹑脚来到他身边。她从地上揪下一茎狗尾巴草,调皮地伸到他鼻子底下,才算把莫都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乌珠调皮地:“我知道你没睡着,想什么呢?”
莫都望着她,嫣然一笑,算是有了招呼。
乌珠问:“怎么,又在想你的漠北?如何做你的狼王?”
莫都坐起了身子:“那是我的世界,怎能不去想。”
乌珠忍不住差点说漏嘴:“可是你已经被……”
莫都警觉:“我被怎么了?你干嘛不说下去?”
乌珠打岔:“我是说,你真以为我父王会放你回去?你若回去,意味着我们两国之间又会大动干戈,这难道是你希望看到的?”
莫都说:“你希望我在你们月氏国呆一辈子不成?”
乌珠来了精神:“是啊,你不愿意?如果你愿意,我……”
乌珠的目光灼热,满脸羞红。
面对这般可心的娇女,莫都在想,如果匈奴和月氏不是世仇,娶乌珠做自己女人,一定会是件很惬意的事。但两个民族殊死搏杀了几十年,世代为仇,这分明是空想,岂能轻易化掉干戈。他知道在匈奴人的心中,时刻都想把月氏国给灭了。如果有那么一天,等匈奴彻底强大了,那意味着自高自大的月氏人该是从草原上消失的时候了。这实际上也是莫都的真实想法,一旦自己做了单于,有一天月氏国肯定不复存在。当然,只要乌珠愿意,她可以是他的阏氏。
此时莫都的眼前幻化出汉家女雁儿和乌珠面容重叠,激动中他伸出手想把乌珠揽在怀里……
乌珠惊喜,期待着……
可莫都仅仅从乌珠头发上取下一片草叶。
乌珠的表情颇为失望。
莫都把目光投向了远处莽莽苍苍的巍峨祁连山。
乌珠已经情不自禁了,抱住了莫都。
莫都一惊:“你……”
乌珠央求:“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焉支山,一定要带我走,好吗?”
莫都被融化了:“你愿和我去漠北?”
乌珠点头,一往情深:“愿,我愿意,无论去哪,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去哪都行。”
莫都心里热热的。
可此情难长,战争来了。
几天后,在月氏国王宫殿,君臣在议事,慷慨激烈:
——匈奴人胆大包天,自不量力,那就彻底灭了他们。
——孪鞮拓摩不但做出了废长立幼的决定,而且根本不顾当人质儿子的死活,向月氏人发动了战争。
——匈奴人背信弃义,那我们只能拿孪鞮莫都的人头祭旗。
乌珠在帐幔后边偷听到了,惊呆了,瞬间的愣怔后,她扭头撒腿冲了出去。
在通往焉支山的路上,乌珠骑在马上飞奔……马蹄踏过卵石道……骏马在草地上驰骋……马背上的乌珠心急如火……
到了焉支山下,乌珠下马,急速奔跑过来。
莫都看见了感觉不好:“乌珠,这是怎么了?”
乌珠一把揪住莫都的衣袖:“莫都,不好了,你们匈奴人攻打月氏国,我们月氏人要拿你的人头祭旗!”
莫都大惊:“啊——,究竟怎么回事?”
乌珠急速说道:“起因是为越界的几百只羊。一方索要,一方不给,挑起了争端。”
莫都问:“就为这?”
乌珠点头:“我知道就这些。”
莫都摇头:“不对,这里面一定有阴谋,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乌珠知道不能再留他了,说道:“莫都,你快走,再耽搁就走不脱了!”
那边疾驰的马蹄声骤然响起,一队捉拿匈奴王子莫都的月氏护卫来了。
乌珠催促:“快,上马!”
“乌珠——”莫都法子肺腑叫一声,充满深情地最后看了乌珠一眼,飞身跃上乌珠的坐骑,奔腾而去。
不远处月氏军士在喊叫:“别让他跑了。”
乌珠喊道:“不能!”坚定地用身躯阻拦在护卫头领的马前,不让前行。
护卫们不知所措。
护卫头领:“公主,躲开!”
乌珠伸开双臂,哪里会退让。
护卫头领:“快,放箭!别让莫都跑了。”
孪鞮莫都已经远去。
一骑绝尘消失,乌珠欣慰地瘫坐在松软的草地上,仍旧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