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儿也长大了,身材修长,面容粉黛,亭亭玉立。
牧场的各色野花绽放,蝴蝶纷飞。置身于美丽的景色中,有了兴致的雁儿在平坦的草地上款款起舞。旋转,跨步,跳跃,任凭雁儿随心所欲。狗儿似乎也受了感染,围在雁儿身边撒欢,奔跳。
不远处,有一双不安分的目光投向雁儿。
清清河边,雁儿满脸潮红,拿手撩动水花,一朵朵花瓣随水飘然而去。
躲在土坎后的偷窥者眼里布满欲火。
终究有一天,那个躲在暗处的人从土坎后出来,走向雁儿。他是艾多斯,是右大当户丘林的二公子。
那会,雁儿正出神地望着远山。
艾多斯一张口就出言不逊:“喂,兰诺家的牧羊女,想什么呢,想回你的汉地?那是不可能的,你跑不了。”
雁儿不愿搭理,转身就走。
艾多斯截住雁儿的去路:“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雁儿直视:“我干嘛要躲你?”
艾多斯嬉皮笑脸:“你是不是在等大王子回来?”
雁儿哼一声:“我干嘛要告诉你,我等不等他和你有关系吗?”
艾多斯很无赖:“他是王子,不会要你的,不如你给我做女人吧。”
雁儿愤怒:“你妄想,我给谁都不做女人。”
艾多斯拽住雁儿的衣袍:“你是个祭天女,我都不嫌弃。”
雁儿挣脱:“我要你嫌?可笑。你说我是祭天女,没错,我身上有魔障,你最好离我远点。”
艾多斯继续死皮赖脸:“我说过,我不嫌弃。”
雁儿怒目:“可我嫌弃你。”
艾多斯顿时恼羞成怒:“嗨,你个奴仆,敢对我这么厉害。”
雁儿不惧怕,横眉冷对,再次走开。
艾多斯还想纠缠,那边兰嘉跑了过来。
兰嘉边跑边喊:“姐姐,我给你送吃的来了。”
艾多斯一看来人了,愤愤地看雁儿一眼,又冲走过来的兰嘉捏拳示威,很不甘心地溜走了。
兰嘉不想惹他,待走到雁儿跟前,看艾多斯去的方向,愤恨地说道:“又是丘林家的艾多斯,该死的家伙,仗着他父亲是草原上的右大当户,平时就知道欺负女孩子。”
雁儿问:“右大当户是干什么的?”
兰嘉说:“统兵的,有好几千人马。”
这艾多斯看来是要缠上雁儿了,只要有空他就会骑马走很长的路,到兰诺家的牧场上溜达。他父亲是大当户,在这一带势力很大,没人敢惹。正因为这样,艾多斯明知道兰诺一家不会把他怎么样,所以他有恃无恐地在脚下这片草原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当然,兰诺一家是善良的,并不想找麻烦,一旦有人做的事太出格了,他们还有右谷蠡王贺兰做主,那可是仅次于右贤王的角色。倘若由贺兰出面,不要说一个大当户,就是大将军、大都尉也得好好掂量一番。
这一天艾多斯又来了,不过他没有靠近,而是躺在远处山坡的草地上,侧着身子远远瞅着那边的雁儿,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视线里。
这个时候忙着驱赶走散羊群的雁儿并没有注意到山坡上的艾多斯,后来她因内急,匆匆小跑着往山包那边去了。
艾多斯斜眼望去,尽管距离很远,但从雁儿的举动上他已经明白她干什么去了。他的喉结蠕动,继而从坡上跑下,跳上马背,打马向山包那边冲了过去。
雁儿方便完刚刚站起,看见艾多斯不怀好意冲来,她撒腿就跑。
艾多斯翻身下马,扑向雁儿。
雁儿没能跑脱,被扑到在地,胡乱挣扎。
艾多斯撕扯雁儿的衣袍。
雁儿倒也不喊叫,挣扎中在艾多斯脸上抓出了几道指伤。
艾多斯摁住雁儿的手臂,使她难以反抗。
雁儿无望,用她不愿承认的事告诫艾多斯说:“你胆敢祸害了我,我就去死,看将来你给大王子怎么交代。”莫都成了她的挡箭牌,也是她最后的稻草。
艾多斯愣住了,虽说莫都现如今在月氏国做长客,但迟早他有回来的一天。不管莫都能否继承单于大位,至少他还是王子。艾多斯咬咬牙关,无奈多看了雁儿几眼,不甘地从她身上滚下来。
雁儿瞪着眼,怒目而视。
艾多斯站起悻悻然走开,猛跑几步跃上马背,跑远了。
雁儿静静地躺着,没想着起来。头顶的天湛蓝,万里无云,有云燕在飞翔。山鹰呼啸着俯冲,吓破了胆的云雀唯恐遭遇灭顶之灾,拼命煽动翅膀逃之夭夭。
弱肉强食,这是自然界的法则,人类何尝不是这样。
慢慢地,躺在那里的雁儿或许又想起了往事,她的眼前幻化出公孙袤的笑容……情景再现,他与她在湫水边告别,他信誓旦旦告诉她,“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她相信,说要等他回来。目送他走远,看他沿着车马道进入峡谷,被层层大山阻隔彻底看不见他的身影的时候,她感觉心被他带走了,很空很空,非常难受。
而今,她被劫掠到漠北,亲人们,袤哥哥,你们知道我在哪吗?知道你们在寻找,可天地这么大,你们又怎能找得到。
雁儿扑闪着眼睛,在思索什么。
静寂的草原,雁儿坐起身子望向远方。
夜,一片静谧,几顶毡房沉浸在如水的月色下。
兰嘉记得昨夜和雁儿姐姐一起睡下,一觉醒来身边没有了姐姐的踪影。她急忙从毡房出来,借月光巡视四周。
兰嘉轻轻叫唤:“雁儿姐姐,你在哪?”
没人回应,兰嘉走向毡房后察看,依旧空空荡荡。
兰嘉跑过来,急切呼喊:“阿爸,阿姆,不好了,雁儿姐姐不见了。”
兰嘉冲着草原呼叫:“雁儿姐姐,雁儿姐姐……”
阿爸、阿姆从毡房出来。
阿爸问:“兰嘉,你是说雁儿不见了?”
兰嘉急切地回答:“是,雁儿姐姐不见了。”
阿姆急了:“那赶快找啊……快去叫兰诺,昨晚他回来了。”
这时,兰诺听见喊叫从毡房出来了。他意识到了什么,边裹衣袍,边跑向马圈。
兰嘉还在呼喊:“雁儿姐姐……”
阿姆也在呼叫:“雁儿……”
兰诺策马冲进了月色下的草原深处。
此时借着夜幕,雁儿也在飞快地奔跑,并不时回头张望。
雁儿进了山口……
雁儿跑不动了,颓然坐在地上气喘吁吁。
与此同时,寻找而来的兰诺在马背上奔驰,草叶飞溅……
兰诺向山口而去……
雁儿听见了马蹄声,惊慌奔逃……
马蹄飞奔……
一轮阳光从山口升起,草原一片云霞。
在一处山谷地带,兰诺截住了雁儿的去路。
雁儿无望地跌坐在地。
兰诺看着雁儿。
雁儿面对兰诺倒也不惧怕,摇着头,有气无力地说道:“这草原太、太大了,我根本跑不出去。”
兰诺翻身下马走到她跟前:“你才知道。草原像天空一样辽阔,无边无际,凭你两条腿怎么可能走得出去。”
雁儿喘息着说:“知道会有人追来的,我一刻不停地拼命跑,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平时看见这山并不遥远,谁知我都跑了大半夜了,才到了山口。”
兰诺说:“我曾告诉过你,逃不走的。这么大的草原,过了这大山,那边就是无边无际的荒原,你会被饿死,渴死。你即使不被饿死,也会被狼吃掉。”
雁儿幽怨地看兰诺一眼:“被狼吃了也好,省得你们有些人在我身上打主意。”
兰诺一惊:“谁?谁敢欺负你?”
雁儿不语。
兰诺逼问:“告诉我,是谁?看我饶过他!”
雁儿突然一指:“你,是你。”
兰诺吃惊:“我对长天发誓,没有。”
雁儿呵呵一笑:“你敢说没对我动过心思?你不会撒谎,你眼睛里的神色早就出卖了你。”
兰诺还是承认了:“雁儿,我是喜欢你,可我不敢,王子殿下吩咐过的,我怎敢有那胆量。”
雁儿说:“我知道你不敢,大王子的人你们哪个敢动。你们都说我是大王子的人,哪个承认是他的人了?”
“大王子临走交代,要我们关照你。”兰诺又问:“是不是大当户家的孩子惹你了?”
雁儿开始哭泣:“我被劫掠到草原上,我就是准备挨宰的羔羊。我侥幸活下来,就是奴隶的命,被人欺负了又有什么关系。只是到如今我爹我娘都不知道我是死是活,我想我爹我娘啊……”
兰诺心生怜悯,怔怔望着雁儿。
少倾,兰诺充满同情地说:“我也想让你走,但是你走不出去的。我们匈奴人出征,骑马都要好些天,路途中还要搭帐篷过夜,你一个人无论如何都回不了汉地的。”
雁儿哭够了,慢慢从地上站起。
“走吧,我跟你回去。不然等有一天莫都回来不见了我,他会杀了你们一家。你们都是好人,我不能害你们。”
兰诺感激:“走吧,咱们回去。”
兰诺抱雁儿上了马背,然后牵着马掉转头往草原上走去。
太阳升起,草原一片明媚。
鸟儿翱翔,蝴蝶纷飞,草原上各种小动物出洞觅食,大自然在这静寂的晨光下显得那样和谐,安逸。
雁儿的心里也逐渐亮堂了起来,她看着牵着缰绳走在草地上的兰诺太辛苦,心疼地对他说:“上来吧,我们一起走。”
兰诺难以相信雁儿会这样说,他抬头看着,既渴望又犹豫:“这怎么行。”
见兰诺还在犹豫,雁儿伸出手给他:“来吧,别犹豫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是兄妹,难道不是吗?”
兰诺笑了:“是,我们是兄妹。”
雁儿鼓励:“那就上来吧。”
兰诺抓住雁儿的手,然后脚踩马镫,一跃而上。
马儿小跑了起来。
“抱住我,快,抱住,不然我会掉下去的。”雁儿大声叫着。
“这……”兰诺还是从后面伸出了手。
雁儿攥住兰诺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腹部,欢快地说:“我还是第一次和两个人共骑一匹马。”
兰诺感到惊奇:“你过去骑过马?”
“当然,我父亲是朝那牧场的都尉,我咋能不会骑马?只不过我的骑术并不高,只能说不会从马背掉下来。”雁儿的口气有些得意。
兰诺明白了:“原来这样。”又征求雁儿意见,“那咱们跑起来?”
雁儿赞同,高兴:“好啊,跑起来。”
兰诺双腿一夹,马儿的步子颠了起来。
由兰诺抱住腰身,雁儿兴奋地伸开双臂,做出展翅的姿势:“好啊,飞了,要飞了……”这时的她转眼忘却了痛苦,那天真烂漫的样子让兰诺爱恋不已,恨不得就此再也不想松手,哪怕天地亘古,这世界变成永恒才好。但她是莫都要关照的人,他不敢造次,只能暗暗把她放在心海,悄悄藏起来,待夜深人静的时候翻出来想想,仅此而已。
他说:“你答应过要给我唱歌,唱吧。”
雁儿想起来了:“是啊,我曾答应过你,我唱,唱什么呢?”
他说:“唱什么都行,只要是你唱的一定都好听。”
她扬起了歌喉,唱起了《燕燕》: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归,颉之颃这。
之子于归,远于将之。
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
曲调悠扬、委婉,很是美妙。
兰诺只觉得好听,但他不懂什么意思。他对雁儿:“这个听起来有点伤感。”
雁儿说:“是这样,这是一曲送别的歌,妹妹远嫁他国,身为国君的哥哥留恋不舍,惜别之时,泪眼模糊。”
兰诺若有所思:“莫不是你此时也是这样的心情,远离亲人,心生难过。”
雁儿点头承认:“算是吧。”
到家了。
兰诺把雁儿找回来了,兰嘉高兴地迎过去,拉住雁儿的手说:“姐姐,你去哪里了嘛,你不知道我都急死了。”
雁儿抱住兰嘉:“好妹妹,姐姐从今往后哪都不去了,就陪着你。”
阿爸和阿姆从毡房出来,并没有责怪雁儿什么,只是说:“好,回来了就好。”
雁儿鞠躬向老人们致歉:“阿爸、阿姆,是雁儿不好,让你们着急了。”
阿姆伸手抓住雁儿的手:“孩子,我以为我们那里不好,你再也不回来了。”
雁儿扑进阿姆怀里:“阿姆, 是雁儿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阿姆轻轻拍着雁儿的后背:“孩子,不管多会,这里都是你的家。”
雁儿感动的泪眼婆娑。
阿爸说话了:“兰诺,去逮只羊,咱们吃烤肉。”
雁儿这才想起自己的职责:“这都太阳上顶了,我该放羊去了。”
兰嘉说:“我一早就撒出去了,等傍晚再赶回来。”
雁儿说:“还是我去吧。走,兰诺哥哥,阿爸不是让你去抓羊嘛,咱们一起去。”
兰诺说:“好,咱们走。”
兰嘉说她去林子里捡些干柴火来,晚上好烤肉。
看着孩子们都去忙了,毡房前的阿爸阿姆心情很愉快,脸上挂满了幸福的笑容。
晚上围着火烤羊肉,那滋滋冒油的肉串散发着浓郁的香味,雁儿馋的咂嘴。阿爸把考好的肉串给了雁儿,雁儿转手又给了阿姆,阿木脸上挂着笑容接过,说了句,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兰诺和雁儿用眼神交流,他们自以为别人不懂,但被阿爸看了个真切。
次日早晨起来,雁儿赶着羊群走了,兰嘉背着背篓去拾干牛粪,阿爸从毡房出来,望着晴朗的天,伸了下懒腰,不由说道:“好天气啊,得把毡房门窗打开好好通通气。”
阿姆也走出来,手里提着一只皮袋:“是得通通风,等会别忘了把孩子们的毡房门也打开。”
阿爸问:“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阿姆说:“我到河边打水去。”刚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对自家男人说,“你没看出兰诺心里有雁儿?”
阿爸想了下回应道:“好像是,昨天他看雁儿的眼神就不对劲。不过你等他下次回来一定要悄悄告诉他,打消这念头,雁儿是大王子的人,不敢妄动。”
阿姆说:“兰诺知道,不用嘱咐。今天一早他回训练营前还对我说了,他说草原上有几个浪荡的孩子不安分,让我们多关照雁儿,万一有个什么事不好给大王子交代。”
阿爸说:“那就好。我已经警告大当户家的艾多斯了,他不会再来纠缠雁儿了。”
兰诺心里有雁儿,他的眼睛掩藏不住那份爱恋,不要说他的阿爸阿姆看出来了,就连十几岁的兰嘉也觉出了哥哥的异样。晚会睡在毡房里,姐妹俩躺在卧榻上说话,兰嘉忍不住侧过身问雁儿:“阿姐,你没觉得我哥看你的眼神不对吗?”
雁儿扭过头:“有吗?我怎么没觉得。”
兰嘉坐起身子:“其实他是把自己的想法藏了起来,就因为你是大王子的人。”
雁儿说:“乱说,我早就说过,我谁的人都不是。”拿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兰嘉的额头,“你小小年纪整天想什么呢?”
“阿姐,生气了?”
“没有,我又不是小心眼的人。快躺下吧,别着凉了。”
兰嘉躺平用皮裘掖住身子:“阿姐,你不觉得我哥挺好的吗?”
雁儿一笑,明白兰嘉的意思:“当然,不用觉得,我把他当哥哥对待了。”
兰嘉目光向上望着,有星光从毡房顶端透气孔闪烁:“人的命天注定,就像你来到漠北这就是天神的旨意。姐姐,你信天神吗?”
雁儿哼了一声:“我干么要信,我差点给祭了天。如果这世上真有天神,我痛恨,多少家庭被害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既然天神是主宰万物的主,他怎么看不见这遍地的血泪?”
兰嘉惊愕,想阻止雁儿:“阿姐……”
雁儿不管,继续说:“就像那个捡拾牛粪的汉家女人,她本该有个幸福的家庭,到头来浪迹天涯,这是谁之过?天神为什么睁着眼看着不管?”
兰嘉双手合十跪在榻上做祈祷了:“天神赎罪,我阿姐不是有意的,她是离家久了,想家了。饶恕吧,万能的神主……”
雁儿一脸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