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晌午阳光将辽东草场染上一片绚丽的金色。
只可惜......这片昔日水草丰美之地，如今已是草木枯萎，草量锐减。
此时，霍骁勒马于土丘之上，正细细观望着远处由大片木栅栏围成，足有一里见方的鲜卑营地。
营地之中错落着数百顶牧人毡帐，营地外围更有不少零星牧群，正在鲜卑牧人驱赶下啃食着仅剩的牧草。
伴随着毡帐顶升起的袅袅炊烟，北风裹挟着牛马粪便的焦糊味，混着其他各种刺鼻的异味扑面而来。
霍骁眉头微皱，吸了吸鼻子，向一旁的段翊询问道：
“子鸿，这便是段部鲜卑......在辽东属国驻地？”
今日霍骁依照原定计划，终于抵达辽东属国的段部鲜卑驻地，而此番“拜访”，自是为向段翊生父，段部大人段日极借兵。
谨慎考虑之后，霍骁将糜芳留于襄平城中，继续与公孙度商讨辽东，徐州两地海贸通商事宜，又命袁雪筠，吕玲儿二女留在糜芳身边充作护卫，以防变故。
而他自己则与段翊，胡车儿二将，统领胡骑营中百余名鲜卑精骑，又向公孙度借来五百士卒，押运着整整十大车铁器，茶叶，食盐等物资作为“见面礼”，前往段部鲜卑驻地。
此刻，段翊心中百感交集。五六年前，他逃离段部鲜卑，南下从军。阴差阳错下追随刘皇叔驰援徐州，成为了骁骑军一员，如今更已官拜胡骑校尉。
强按下波澜起伏的思绪，段翊手指远处猎猎作响的狼牙大旗，以及那座格外高大的穹庐，向霍骁答道：
“禀仲平将军，此乃段部鲜卑主营，也是段日极穹庐所在！还有其他较小营地驻扎在其余草场。”
“好！那便依计而行！子鸿，我知你对段日极恨之入骨，但今日前来，我等有使命在身，你定要忍让一二！”
霍骁轻拍段翊肩膀，正色告诫道。
“末将省得！请仲平将军放心！”
段翊拱手肃然应道。
不多时，游弋于段部大营外的鲜卑游骑，很快发现了这支奇特的队伍。
其中百余骑兵显是鲜卑同族，却身着精良的汉军锁环甲，装备的刀剑等利器，更远超鲜卑冶铁水准，显然是汉人工匠精心打造，再加上这伙人运来的十余车物资，一众鲜卑游骑顿时露出艳羡贪婪之色。
若非这支队伍中，还有数百打着辽东公孙度旗号的士卒，他们恐怕早已按捺不住，倚仗部族人多势众，上前抢掠一番！
“我乃段部大人之子段翊！有公孙太守书信在此，今日我家霍将军奉大汉刘皇叔之命前来！尔等速去通传！”
段翊紧握腰间环首刀，强压住心中怒意，死死盯着眼前的数百鲜卑游骑，以鲜卑语大喝道。
“段翊！？那个汉人混血的贱种！？”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鲜卑游骑一阵窃窃私语，更有不少与段翊年纪相仿的族人，很快认出了这个汉将打扮的段部大人长子。
不多时，段翊与一群汉人为伍，回到段部求见自己父亲的消息，已迅速在这片营地传开。
看着如今段翊一身华贵的明光战甲，与卓然不群的武将气度，不少段部族人渐渐露出敬畏之色，当然更多的......依旧是轻蔑戏谑的眼神！
霍骁见段翊此刻宠辱不惊的神情，也是暗暗点头。
他环顾段部鲜卑主营，一群孩童追逐着瘦骨嶙峋的野狗，互相打闹，早已冻裂的赤脚踩过结冰的泥洼，却根本毫不在意。
他们的父辈面庞皴裂黝黑，身躯佝偻干瘦，小心照顾着自家稀少瘦弱的牛羊。
这些寻常牧人的毡帐，大多破旧发黄，打着粗糙的补丁。裹着破烂羊皮袄的妇人坐在毡帐前干着挤奶，缝制皮袄等诸多营生，有些家庭粗陋的铁锅甚至被一分为二，依旧在烧火煮食。
段翊见霍骁露出莫名之色，解释道：
“仲平将军，边塞汉将为防铁器流落到草原部族手中，往往管控极严，草原之上连铁锅等寻常器具，亦是价值连城之物，甚至用以传家！不少寻常牧人嫁女，甚至会将铁锅一分为二，作为嫁妆与重要财物！”
霍骁闻言，倒是大开眼界，叹道：
“人人皆言塞外异族狼子野心，我却实不知他们生活困顿至此......看来此番说服段日极，把握又大了几分！”
不过......霍骁很快发现，对自己一行虎视眈眈鲜卑骑兵，却与寻常牧人迥然不同。
他们虽大多仅身着破旧皮甲，手中刀枪也是粗制滥造货色，却几乎人人体魄健壮，面色红润，显然，段日极对他们另有一番优渥待遇。
此刻，胡车儿手握金瓜战锤，正片刻不离地护卫在霍骁身侧，以同样凶狠的目光，狠狠瞪着对面的鲜卑骑兵，仿佛只要霍骁一声令下，他便要将对方杀个片甲不留！
等待半晌之后，一名鲜卑小头目才骑马奔来，他先是小心地看了一眼段翊，随后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对霍骁道：
“这位霍将军，我家段部大人有请！阁下与......公子请随我前往穹庐拜见！不过，段部大人有令，霍将军麾下兵马不得前往，入穹庐也不得携带兵刃！”
“什么！？”霍骁还未出言，胡车儿已勃然作色，大吼道。
霍骁一把拦住胡车儿，缓缓道：
“公烈，不可冲动！你率胡骑营将士在此等候！子鸿，你随我前往拜见段部大人！”
那鲜卑头目见这汉人确有几分胆色，也渐渐收起轻视之心，引霍骁与段翊前往。
很快，霍骁，段翊二人踏入那座象征段部鲜卑权利中心的穹庐，却见一名草原大汉，正侧卧在一张宽大的熊皮之上，身旁侍立着两列足足三十名鲜卑侍卫。
此人年近五旬，相貌粗豪，一头辫发整齐垂于脑后。他身披一件雪白色皮裘，袒露着肌肉健硕的胸膛，见到入帐的段翊，却骤然露出一抹如狼般的笑意，一字一顿道：
“段翊！你今日带这汉人来此，究竟意欲何为！？”
下章预告“信口雌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