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是生气的。
升腾的魔力已经有些控制不住的态势,让我的周身都被波动影响着。仿若与肆虐夜色的风势逐渐融合,野蛮且暴躁,不断地冲击着身躯却依然不能让我平静下来。
我一直相信,人是有底线的。
可如今,我的底线却被突破了。
我挥手而出的短箭,紧紧地捏在手中。
回过身去仔细地看了她一眼。她那悲戚决绝的目光实在是让我没法落眼对视。抬手向下一挥,锋利的箭头便将绑缚在唇齿间的火石所依赖的绑带一分为二。
再无束缚的火石,快速挣脱了连携着的疤痕,掉落在草堆上,留有的余温让枯萎的稻草堆散发出阵阵烟雾。
趁着她愣神的功夫,我转身就向小屋的方向走去。
若不是她近乎跪地的姿态,跌跌撞撞地冲跑过来,将我的身体死死抱住,让我不能再前进一步。这会就已经踹开了屋门,站到了那个男人的面前。
我想,现在这样失去控制的我,一定可以很轻易的下死手。
“你到底……”
我忍不住想要大吼回去,去质问她。
刚想回身扒开她紧紧抱住我的手,顺势就又被堵住了接下来的话语。
如果这个场面发生在言情小说的剧本里,我觉得一定会很浪漫。夜间的小院,强硬地把我扒回来再堵住嘴。接下来再发生点付费剧情啥的。
俗套的剧本,但有用。至少我是吃这一套的。
当然,如果没有烟熏着让我眼睛生疼的稻草堆,以及停顿一会后就继续响彻夜幕的鼾声就更好了。
这位小姑娘,一边堵住我的嘴,一边惊恐地看着屋内。直到那鼾声继续大作才放心般地呼出一口气。但稍有放松,漫漶的唇齿便会相互触碰,生疼的知觉又让她下意识地再张开嘴。尚未处理的伤口快速地流淌出黄褐色的液体,很快就溢满了整个下半张脸。
我这才看到,不仅仅应是皎洁的唇齿不堪入目,那原本属于舌头的位置也早就空空荡荡。
看到这等惨烈的场面,试问谁还能继续装着温文尔雅?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此刻就在屋内心安理得的鼾声如雷。
刚想发作,就又被她费力地将我拉回到院门口。
说不了话的她,现在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但我仍然看懂了她想表达的意思。那一地狼藉的稻草堆,寥寥黑烟与微弱的火光渐渐升起,包裹了她的整个身躯。
而她只是指着我,又拼命地指向院门。一遍又一遍。
“你叫我走?那你……”
我没有说完接下去的话。我看到一条厚重的枷锁,连携着铁链。蔓延向稻草堆的深处。
也许她帮助我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也许她认为我会有能力帮助她离开这里。至少,我起初是这么认为的。但当我看到这条枷锁时,我就明白,她帮助我,从来没有想过其他。
火光猛烈却依旧昏暗,尽管我只是看了一眼也能知晓,连接着枷锁的铁链将她的身心都困在这里,不得脱身。
而她所顾及的,只是想将她救下的我推出小院。
她拼命地摇头。使劲地推搡着我。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被困在这里的了,我也知道火势渐渐大了起来。
但是我实在看不懂她在比划些什么。
我一把按住她挥舞的手,盯着她的眼睛。火光下,我看清了那双眼的全貌。那是一双透蓝的瞳孔,只是被数不尽的疤痕和红肿青紫所掩盖。
“所以,需要我带你走吗?”
“我不知道你在比划什么,我理解不了。你只要点头或者摇头就行。”
“需要我,带你走吗?”
我并没有得到她的答复。她只是很焦急地看着我,若不是被我按住双手,她绝对会继续手舞足蹈的比划。
直到附近微弱的传来巡逻队员的声音,屋里的鼾声也终于被烟熏火燎的状况而被迫停止时。那厚重宽大的脚步声,带着歪倒的身形打开了屋门。
她重重地点头,不住地点头。眼睛里黯淡的光亮早就被泪水浸满。
“夷妗的,你谁啊。你要干什么?!知道爷爷我是谁吗?敢闯……”
一抹鲜红掠过我的眼前。
谁会安安静静地等你说完话啊。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面对正面的突进还敢大吼大叫的。
手中的短箭刺进他的下巴。我使足了力道,短箭已经深深没入了那肥胖的下巴中。
滑腻的箭杆让我一时使不上劲。我也就顺势放开了手,让那肥胖的赤裸身躯就那样栽倒进屋门的阴影里。
“真是便宜你了。”
我喃喃自语着转过身去,重新走回到她的面前。
要是能任性地给那个死胖子一个痛快就好了,如果我可以不用顾忌这女孩眉间的奴隶契约所留下的刻印的话。
所以说是便宜这家伙了。单单是品尝了下自己造孽的恶果而已,算什么惩罚。
枷锁的破解倒也不是难事,毕竟只是低级的铁制锁链。破锁的生活技能并不需要多高的熟练度就可以做到,不过多一点时间而已。
果然我没办法丢下眼前的可怜人不管。也许就像球球说的,我不过是在强撑着面子罢了。
“稍微忍着点。”
不过她显然没有明白什么叫忍着点。
在她疑惑的目光中,随着枷锁的哐啷落地,我即刻挥手而起。用力地击打脖颈后方,短短一瞬就让她失去了意识,瘫倒在地。
尽管她的眼神中仍然停留着惊恐与不解。
所以才叫忍着点嘛。
我麻溜地将外套脱下来裹住她半遮不掩的身躯。当然,兜帽不能给你。等会的跑路就靠它来保我狗命了。
哎,这种场面,若不是身上的伤痕累累以及背后的火势汹涌,这等香艳真叫人把持不住啊。
咳咳。眼下还是仔细着些吧,这全身的伤口让原本通透的肌肤变得分为憔悴,真让人难以想象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如今的轻手包裹,也只是希望能稍微减少些她的痛苦罢了。
“快来人,起火了!!”
“你是什么人?!”
没等赶到门口的巡逻人员喊出声,我就扛起她,翻手之间就跳上了房顶。
头也不回地就在房梁上一顿闪转腾挪。直到身后的声音渐渐微弱。又过了好一会,确认这里已经彻底沐浴在寂静中,我才停下身来。
回过头看去,现在的位置距离起火的小院已经很远了。这里是亚拉蒂奇摩尔村东区,靠近中心的位置。集市广场就在不远处,我记得那里的高台似乎在非使用时间都会空置着。不如先去那里避开眼下的紧张时刻。
但是一边跑路一边操作魔力实在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我的体力和魔力都有不小程度的消耗,再这样继续在村里乱窜,迟早要透支。
随即便挑选了一处高角环绕的屋顶作为下一个落脚目标,大概是别人家里额外搭建的阁楼位置。这样的空阔高处作为暂时潜藏的地点再好不过。
总算是能松口气,探出头来观察着。情报情报,这种时候情报最重要了。
我将女孩安置好后,躲在屋檐的阴影里双手交握,闭上眼睛虔诚地祈祷着。很快就有一只怯生生的风妖精带着大批风束灵回应了我。
不同于肆虐呼啸的夜间强风,一股股轻柔的微风渐渐聚集在我耳边,不停地蹭着我的脸颊。弄得我痒痒的。
如今,只有应允精灵请求的柔风们才能助我一臂之力了。
目前,距离那处小院已经很远了。那附近的哨塔已经重新点亮火把,在聚焦着四处照耀。村庄里各个巡逻队都在加速赶往事发地点。
最近的一队甚至就从我潜藏的屋顶底下狂奔疾驰,恨不得飞起来去支援现场。
态度很好,但是你们为什么就是不抬头看看呢?
哎,所以说是 npc 嘛,这些人的反应倒是在意料之中。
过去在伊西恩里,就算是种族阵营的王都首城差不多也是如此。在有预谋的袭击下, npc 的防守就跟纸糊的一样不堪一击。往往袭击都结束了,他们都找不到袭击者在哪。
当然,这些招数也就只能欺负欺负没有玩家混编的防守队伍了。
但是像我这样经验丰富的老玩家,就很会利用局势的细节,来让自己变得有利了。
这叫什么?这就叫代差,这就叫降维打击。
「建议:白日梦请……算了。」
“你搞什么?你现在话都不说完了?”
“你怎么对我这么冷淡?”
“你是不是厌了烦了?”
一连串的灵魂拷问直接让球球翻起了白眼。
让你趁机恶心我,这就叫报应。我才懒得在现在这种非常时刻和你斗嘴。还是抓紧时间继续跑路才是上策。
“辛苦了。”
柔风们应声回归,看来已经将我准备好的魔力,分别布置在前后巷道的中枢点了。
可惜的是,当我尝试着发动视界驻留时,却迟迟收不到回应。
倒也不能说是 bug 就是了。毕竟这次的视界驻留在布置之初就脱离了我的魔力连接,难以发动也是正常现象。
现在最多只能发挥出受到干扰或触碰时,向我回传消息而已。
这都不能叫视界驻留了,只是基础的感知预警罢了。它甚至都不需要职阶选择就能发动。是真正意义上基础中的基础。
但是为什么依然消耗了我足量的视界驻留所需的魔力?这不公平。
但也不能平白无故地让多余的魔力消散。咱主打的就是一个吃干抹净不浪费。
在我同意后,柔风中的小家伙们欢欣雀跃地去接收了。毕竟在危急关头仍然没有抛弃我,应允我的请求。这就是额外的报酬了。
算了,就当学习到新知识,我可真是个勤奋的好孩子。
可恶的球球就在一旁一个劲地摆出干呕的表情,让我不得不终止难得的心境放松。
接下去的路程并不顺利。我一路上尽可能避开偶然出现的巡逻队员,继续在各家的房梁上蹿腾,估计明早检查房顶的人家都会气得骂街吧。
如今已经抵达了集市广场,僻静的高台果然不出所料,空闲时间并没有人员值守。不过值守的设备都搬了过来,想必是为近在眼前的交流集市做准备吧。
可我现在却不得不发愁,我在亚拉蒂奇摩尔村庄并没有什么据点或安全屋。总不能再去麻烦丽莎夫人吧,这已经不是给别人添麻烦的程度了。
引火烧身还是不要烧到恩人家里去比较好吧。
不然带去森林里藏起来吧?可她都成这样了,深山老林里不是要了她的命嘛。
或者拜托坎鲁斯老头子外出巡游的时候带上她?感觉不太现实呢,人家也没有这个义务做这种事。而且要我去拜托矮人,总觉得很不爽。
那就干脆交给麦吉尔大叔?这也不行吧,今晚这茬事,我敢说要不了明早,麦吉尔大叔就会亲自登门来查问情况了。现在送过去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总不能一直藏在高台上吧。
我探出脑袋四处打量着,一点点在已知的地图上进行核对。寄希望于能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无论后续如何选择,如今这个节骨眼可不能被逮到。
头脑子一热就把她救了出来。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早知道自己跑路了,无非就是突发事件打断了预定行程,没探索村外而已嘛。损失还是可以接受的。但是现在我可是连自由行动的能力都被损失掉了。
但是瞥眼看过去的时候,我就打消了这种想法。
唉,可怜的姑娘。即使在昏迷中都在止不住地啜泣。
救人就不该有犹疑,一丝一毫都不该有。更不应该为此而后悔。以后我要把这条语录加入我的人生信条。
更何况相助之恩,我岂能理所当然的辜负?
“喂,那边的小娃娃。快过来这里。”
我还在积极地构建心理建设时,突如其来的声音就打断了我的人生立誓。
惊得我瞬间就架起了手弩,瞄准声音的方向。
佝偻的背影,苍老颤抖的声音,伴随而来的还有拐棍敲地的砰砰声。在宁静的空阔下,格外清晰。
夜色笼罩中,即使有皎洁的月光也实在是很难能看清来人是谁。只能依稀辨认出那道羸弱的身影,应该是个男性老人。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下来。”
所以我到底该不该将这根羽箭射出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