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苑星辰殿,因殿顶铭刻周天星斗大阵,每逢夜幕降临自会接引满天光辉,显化于殿内,所宴宾客抬头即可见星光灿烂,宛如置身于浩瀚银河中,故而得名。
是三皇子夜溟生所居桂苑,最高规格的宴客大厅。不过因夜溟生生性孤傲,故而有幸见得这星河璀璨的贵客极少。
殿内,夜溟生坐在茶案后,屏退左右婢女,好笑着开口,道:“不是说了让你坐吗?”
茶案对面,刘阳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道:“奴才不敢!”
直到看见夜溟生渐渐威严的目光,才忐忑地坐下。
夜溟生无奈地摇了摇头,亲自递过去一杯茶。茶雾洋溢,光闻之就心神空明。
望着神色紧张的下属,夜溟生轻声道:“桉河郡太守刘得鹿是你叔父吧?”
刘阳内心咯噔一声,不知其意,一头雾水,点头应声道:“是奴才叔父!”
夜溟生轻笑道:“你这位叔父手笔可真大啊,离职前,带走了坤芸灵矿十分之一的灵石,那可相当于我天元整整一年的赋税。”
“太子殿下!”本就不敢喝茶的小阳子,面色苍白,连忙起身跪下,不停叩头。
一时间,空阔的宫殿内,咚咚作响。
端着茶杯闻茗不喝的夜溟生,面无表情。直至面前奴仆额头鲜血淋漓,才叹气道:“本宫若是怪罪于他,又怎会任他告老还乡!”
看着神情惘然的刘家子弟,夜溟生又道:“那笔灵石足够你虎阳刘氏,屹立千年不倒了!”
刘阳擦拭着从额头渗到眼角的鲜血,目露感激,哭泣道:“奴才谢过太子殿下!”
然而这场君臣相谈,才刚刚开始,今日注定刘阳心神要跌宕起伏。
在刘阳涕泗横流中,夜溟生又淡淡道:“小阳子,这么多年来,你狐假虎威,背后不知惹出多少祸事,又为你虎阳刘氏开了多少便利,本宫不是不知!”
话语一出,刘阳刚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局促不安地立在原地,又想跪下去。
夜溟生瞥视一眼,一股灵气涌动,阻止了他,指了指面前茶案,说道:“坐下说!”
“太子殿下!”
内心有些惊惧的刘阳,颤巍巍地服从坐下,揣摩着君意,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没有怪你!”夜溟生亲自端起桌上茶杯,又放到刘阳手中,轻声道:“这是星河藤嫩叶,好茶。”
本就脸庞黝黑,被鲜血浸染后更加显得黑沉的刘阳,神情怔怔地接过,内心惊慌的他,竟一时没有察觉,主子换了自称。
夜溟生目光罕见柔和,竟转移了话题,轻笑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那是奴才第一次进宫,族里安排我给殿下您当伴读书童!”
夜溟生神色缅怀道:“是啊,那也是我第一次有了玩伴。一个从外面世界走来,活生生的玩伴,而不再是那些冰冷的太监和侍卫。所以,这么多年来,你背着我干了再多的事,我都替你拦了下来!”
“太子殿下……”
夜溟生置若罔闻,自顾自说道:“我生来不祥,诞生时红月当空,母妃被我当场克死,还连累了那些宫女侍卫。
朝堂内有大臣认为我是天降灾星,妖孽现世,民间也谣言四起,要将我处死。是父皇力排众议,强势镇压,将我保了下来。
可是活着又真的好吗,母妃都不在了,我甚至没有亲眼见过她一面。我是一朝储君啊,可连那些世俗儿童都能拥有的母爱,我怎么就没有呢?
我有两位兄长,一个风流不羁,一个天纵之资英明神武,可我知道他们不喜欢我,甚至是厌恶我,所以这皇庭内一直是我一个。
你知道吗?小的时候,我最讨厌过春节,上至公侯世家下至黎民百姓,他们都能阖家团圆。那些同龄孩子,可以一大家族围坐一起,吃着丰盛年夜饭,可以偎依在父母怀中,看着钦天监释放的法术焰火,可以在吃饱喝足后去找亲近玩伴。我却只有那座威严森冷的宫廷,看着父皇露出几许不多的笑意,看着两位兄长假惺惺地关怀。可是,就连这样的年夜饭也不多见,父皇大多时间处在闭关当中。
我儿时是孤独的,只有皇庭冰冷的高墙,直到小阳子你出现。你从七岁那年入宫,一直到而今八十四岁,整整陪伴了我七十七年。
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的兄弟,是陪着我长大,陪伴我最久的人,是我心底最重要的人。所以,你做再多的错事,我都能替你担当下来!”
这位一向孤傲的皇子,一口气述尽几十年积郁,此时眸中亦有泪花涌动,望着茶案对面早已哭成泪人的小阳子,笑着说道:“可是如今,我有可能扛不动了,小阳子,你走吧!”
从夜溟生将茶杯再次递给他,刘阳就隐隐预感有些不对,看着眼前直抒胸臆的太子殿下,自己从小服侍到大的主子。
刘阳痛哭流涕,重新跪伏在地上,泪水汹涌流出,悲痛欲绝道:“殿下,是我错了,小阳子知错了,请殿下不要赶走奴才。”
夜溟生强颜欢笑起身,走到刘阳身畔,揉了揉他的头顶,忍着不舍道:“走吧,小阳子!”
“殿下,奴才知错了!”刘阳额头重重地撞击在灵石地面上,不停叩头,鲜血流向周围。
夜溟生强行将他自地面拉起,将一个洞天福袋塞入他怀中,恶狠狠地道:“走,永远不要再回天岐城!这是君令!”
说完,大步推开殿门,走了出去。
而殿内满脸鲜血,极为凄惨的刘阳,失魂落魄地瘫软在地面上。
良久,他怔怔地望着怀中福袋,放声大哭。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那是殿下战夜明宣时收取的门票钱!
……
……
“我也不知道这能不能救他一命,毕竟我早就已经死了,是你帮我再现的吧!”
夜溟生站在浮岛边缘,对着悬空的金珠微笑,开口又道:“当然,有可能是后世的你。”
金珠幽幽地散发着光芒,没有异样。
夜溟生伸手握紧它,笑道:“我是没有时间等主家来人了,天岐城即将大乱,我肯定是不会走的,所以我应该是死在这儿的。你自己去寻夜家人吧,有缘自会相见得!”
说完,他将夜敬幽滞留人间三千年,视如珍宝的金珠,用尽全身气力朝天边抛去。
金珠散发着璀璨光芒,如一颗流星,瞬间划破虚空,消失不见。
目睹那一抹金光彻底远去,夜溟生抬起头看着渐渐黑沉下来的天空,战意昂扬。
从正阳宫神游入定,到目送两位叶姓大人物离去,时光已去大半月。距天元皇主飞升,只剩数日。
夜溟生化为一道血光,冲霄而上,他要去中央皇庭早早等候。
…… ……
“轰!轰!轰……”
一连串雷鸣,炸响人间。
天元皇主夜敬幽,一身通天气息直冲天界,天地交感,一股煌煌天威,从天穹落下,镇压向人世。
夜敬幽,一生极为辉煌,百岁通天圆满,滞留人世间三千余年,当之无愧的世间第一人!
他的修为早就可以引动羽化雷劫登仙而去,却被他刻意隐藏,躲避天地窥探。
故而,今日一朝释放,天地震怒,大道轰鸣。一片足以覆盖整座天岐城的风暴雷云在危险酝酿,闪着惊心动魄的压抑电芒。
天地间一片昏暗,厚重黑云压城,犹如末世降临,不见一丝光芒。
这压抑窒息的氛围,伴随着狂风席卷在整座城内。
繁华喧闹的茶楼酒肆,人流云集的朱阁青楼,门户紧闭,不敢高声喧哗。
除站岗巡卫的兵卒外,街道上空落无一人,连那些个平常放浪形骸的世家子弟,都躲在庭院深深的豪宅中,不敢露头!
“陛下,引发天怒了吗?”
这样一幅天道灭世的景象,让那些躲避起来的皇城修士,暗暗咋舌,内心惊惧。
“陛下的雷劫,怎会如此恐怖?”
“如此可怕的雷劫,有哪个通天大人物能渡过成仙?”
那些门窗紧闭的茶馆酒肆内,人们不敢高声喧哗,窃窃私语地议论这反常的一幕。
如此恐怖的雷劫,放眼整个大陆历史都未曾见,整座天岐城就像风暴中的孤岛,随时有可能被海浪淹没!
在这天地昏暗、日月无光的恐怖气氛中,天岐城数万修士瑟瑟发抖,无胆直视天威。却也有一道道虹光逆风直上,冲入青冥。
皇庭深处,紫阳宫内,夜溟生也从闭关中睁开了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