妶姈再次移驾碎玉轩时,夸赞了嫃环的侍男梡碧,说牠衣裳好看。谁知简简单单一句话,竟让牠起了多余的心思。
她是皇帝,她当然想夸谁就夸谁,想评价谁就评价谁;宫男若是因此生了旁的心思,那是这小男儿自己不懂事、不安分。
女人嘛,那当然是可以自由些,不必拘束。
不过郎君们可不能不受拘束,牠们天性愚蠢低贱,若是不受拘束,岂不是要胡作非为了?
所以民间俗话说得好,男人不打,房倒屋塌。意思是不隔三差五打一顿男人教训一下,牠们就会闹出暴乱,把好好的房子都毁掉了。
上流社会却文雅很多,也很少直接打,她们一般用《男则》《男训》《男诫》《男论语》等,教育男子,约束牠们。
就比如夸奖别人这事儿,若是换成男子夸奖女子美貌或衣裳好看,那可是万万不可的:牠们什么东西?也能评价女人了?
敢点评女人的那种男人,必定都是不安分的贱蹄子。若是真有这种不检点的男子,至少要抄写十二遍《男则》,以此为戒的。
不过妶姈虽然随意看上别的男人,但还是最喜欢嫃环,很快,她就赐牠汤泉宫沐浴的恩宠。
宽敞的汤泉池上空,水雾氤氲。美丽的少男赤身裸体坐在水中,水面上火红的玫瑰花瓣衬着牠雪白的身体,宛如水中仙男,美不胜收。
皇帝妶姈穿着红色龙袍,在池边掀开下摆坐下,矫健有力的双腿向两边分开,舒适昂贵的皂靴抵着台阶两侧:“朕的绾贵人当真美貌。”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调情的话。妶姈看着温泉水滑洗凝脂,越发心旌摇曳。于是,侍儿扶起软糯无力的宫郎,牠披上白衣,跟着皇帝走向龙床喜帐。牠秀美白皙的赤足落在柔软的红毯上,前方是妶姈的团龙密纹长袍。
她们在床上坐下,一个穿戴整齐得体,随时可以出去见人;一个浑身赤裸只着单薄的轻纱白袍,轻轻一扯就掉了,是很容易使人羞耻的打扮。
这体现了权力上的极度不平等,毕竟,露肤度与权力高低息息相关。在某些变态游戏里,负责虐待和控制牠人的那一方都要穿着得体露肤度低,而应当受虐并向她人臣服的那一方则应该衣衫不整大幅度裸露,这是增强地位低者羞耻感和臣服度的一个重要方法。
妶姈以前审讯犯人就用过这招,让犯人衣冠不整地跪在下面,她自己则穿戴齐整地坐在上面。这会带来更强烈的压迫感和羞辱感。
在人类社会,蔽体衣物象征着尊严;剥开对方的衣物就是剥夺对方的尊严。
妶姈很清楚这一点,于是温和地问嫃环:“害怕吗?”
“臣胥不怕。”嫃环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目光依恋又缱绻。
这是心多大啊?失权成这样了,和一个随时可以掐死牠赐死牠的人近在咫尺,穿得这么不便,连鞋都没有,跑都没法跑,可还不怕,还满脸依恋。
果然是驯化得好啊。可见让男人多读《男训》《男诫》是必要的。
不过男人也确实天生就应该服从女人,这是牠们残缺的本质决定的。
“臣胥视皇上为妻主,臣胥只是惶恐,不知如何侍奉妻妃。”嫃环羞涩地垂着头,低眉顺眼,懦怯怯地说。
妃是女神的意思,故而民间常以此作为女子的敬称,比方说妃子这个词,说的就是有学问有才华且品德高尚的女子。年轻女子叫作姑娘,年长女子才可能被称作娘妃,妻主则称作妻妃。
妶姈十分感动,然后拒绝承认牠是自己的夫郎,只是看牠云鬓花颜金步摇,便与牠芙蓉帐暖度春宵。
她这边在快乐春宵,那边翊乾宫的姜灿烂在倚门卖俏,等她等得涕泪横流,半是伤心,半是冻得。
她不知道姜灿烂如此痴心,或许知道也不在乎,毕竟她是皇帝,男人的痴心,她要多少有多少。
她这会洞房花烛夜,忙着和新宠的嫃环调情呢:“你想与朕白头到老吗?”
“天下男子,无一不想与妻妃白头到老。臣胥也不能免俗。”嫃环温柔地说,神情楚楚可怜。
“我们要白头偕老,恐怕有点难呢……虽然你年方十六,而朕已经年过三十,可众所周知,女人长寿而男人短命,朕虽然生了四个孩子折寿,可也至少能活到九十岁,而你是男人,最多活到七十岁,这一个不小心,你就走在朕前头了。”妶姈侧躺,以手支颐,若有所思。
嫃环跪在床上,向她福身:“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臣胥哪怕活到百岁也无法陪皇上白头,只求能做皇上回忆里的一抹美丽色彩。但求皇上以后,不要忘了臣胥就好。那样,臣胥在奈何桥上也会心满意足的。”
“好难得的心意。”妶姈放柔了声音,朝牠伸出手。
她的指甲修得很整齐,骨节分明,带着薄茧,一看就是常常拉弓射箭、持剑拔刀的手。
嫃环乖巧地将自己的手放进她掌心,被她的大手包住。牠的手小巧极了,白皙细腻,粉色的指甲留长几寸,涂得粉润透亮,是一双美手。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妶姈笑着调侃了一句,“为了你这等美人,朕即便昏庸,也是风雅。”
“不,皇上是千载难逢的圣主。”嫃环忙说。
妶姈笑了:“过来。”
嫃环依言温顺地依偎到她的怀里,头枕着她柔软的腹部。她的腰腹既有弹性,又十分软韧,是类似相扑手的脂包肌身材。这是一个生过孩子又极富力量的女性身体。依靠着这样的女子,仿佛被母性的光环和力量包围着,仿佛回到了原始母神的怀抱。
即使女子也会为这样的女人心折,像嫃环这样懵懂无知的少男,自然是把持不住。牠依恋地靠着妶姈,感动得落下泪来。
妶姈的大手摸了摸牠的小脸,几乎覆盖住了牠整张脸。
一个完全包围的姿势。
***
新郎君侍寝过,便要去参见皇后了。
嫃环优雅端庄地跪在地上,翘着兰花掌扶牠繁复的鬓发,行扶鬓礼。
皇后夸了牠几句,让牠多保养身体,好给皇上提供好的配子,辅助她绵延子嗣。嫃环自是一一应下。
一出皇后宫,嫃环又发现,皇帝给牠赐下了椒房之宠,还送了一堆便宜的枣子桂圆瓜子什么的,把嫃环高兴得直笑,笑得牙花子都飞出来了。
怪不得男子得谨记笑不露齿呢,这要是咧开嘴笑了,那牙花子乱飞多难看,让女人看了得多难受。
画君宫中,丽郎正在大骂嫃环:“蝴魅东西!”
姜灿烂脸色也很差,还装作慈父模样摸着曹贵人怀里的男婴,长长的护甲也没摘,把曹贵人吓得够呛,连忙贬低嫃环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哄姜灿烂高兴。
不过,男人本就是猪狗不如、虫豸一般低级恶心的东西,说牠似狗,其实也是抬举了牠们。
次日一早,姜灿烂就在给皇后请安时挤兑了一通郎君们,又嘲笑奇君的三皇子不聪明。
丽郎帮腔:“这还算好了,若是像四皇子的父亲那样,都没见过自己的儿子,那可真是没福……”
皇后呵斥:“后宫郎君怎可妄议皇子?!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可是要生气的。”
自然,妶姈虽然不怎么喜欢四皇子,可那也毕竟是她亲生的女孩,不是后宫这些碎嘴男人可以议论的。
一出皇后宫,画君就开始为难妽寐庄和嫃环:“妽弟弟,你最近不伺候圣驾,既然清闲,便为本宫抄一卷男论语。”
男论语,自然和男则、男训、男诫一样,是教导男子恪守男德、柔顺服从、不违逆妻主的。
这还没完,牠接着又挑拨了一通妽寐庄和嫃环的情谊。
不过也不算太挑拨,毕竟男人心本就隔着肚皮,小男人最擅长勾心斗角,动不动就杀兄弟,嘴上兄弟情谊,其实为了点小事都能杀兄弟,也用不着挑拨。
虽说事情不大,嫃环还是吓坏了,连夜就劝妶姈雨露均沾。
妶姈懒得搭理,喊牠赶紧睡觉。
笑话,她是皇帝,她需要听别人的闲话吗?一个小男人怕这怕那的,可是关她什么事?她想怎样就怎样。
她原本是这样想的。可谁知第二天,太后也来找她麻烦了。
早晨,她去给太后请安,朝太后作揖:“儿子给皇父请安。”
大婧规矩向来如此:母亲生养孩子,劳苦功高,故而孩子们给母亲请安需要单膝跪地;但父亲只是给母亲提供了配子,没什么用,男孩可以给父亲跪,但女孩不能跪父亲。
女孩们大多看心情向父亲行礼,作揖算是很尊敬了,更多的人只是点点头,甚至头也不点。
太后确实是父亲,不怎么知道爱孩子。牠对妶姈装模作样的关心还没说上几句,就开始急着敲打她,连带着还贬低了她最喜欢的妹妹妶娳:“老七虽然是个好孩子,可哀家见了她,便想起当初先帝在时她的父亲舒太君宠冠六宫,惹得六宫不快之事。”
妶姈立刻沉下脸来。她知道是有郎君来找太后告状了。她心里烦得很,觉得男人就是麻烦,天天男疾男户的。
出去她就开始问:“今日有谁来看过太后?是画君吗?”
她当然第一时间就怀疑这个醋罐子。
侍奉太后的孙竹席叔叔说:“不,是丽郎爹爹。”
“哦,丽郎。”妶姈淡淡道。
真是不安分。晚上她就让苏婄晟撤了丽郎的绿头牌,作为惩戒。
但她也烦后宫男人啰啰嗦嗦,翻牌子时便勉为其难地翻了另一个。
她选的是奇君,她最大的儿子的父亲。
虽然如此,残暴疯癫的姜灿烂还是起劲折磨别的郎君,牠故意熄掉了宫里的烛火,折腾妽寐庄摸黑抄账本,又侮辱牠字迹难看。
真是好贱的一个贱男人啊。
长春宫里,妶姈被迫营业,看着一把年纪了还穿一身粉裙发嗲扮懦矫揉造作的奇君……实在没眼看,她立刻低头去看书了。
奇君开始找借口和她说话:“皇上,三阿姐又长高了。”
“三姐儿都长得比城墙还高了,还长啊?”妶姈冷冷地噎牠。
阿姐、姐儿是女孩的母父对她的爱称,只有亲母父可以这样亲昵地称呼,旁人是不能僭越的。
奇君被她一噎,尴尬得都结巴了:“是、是啊,是壮了。”
姬妶姈想起那高壮女孩的天真模样,很想叹气。
那孩子名唤姬嫦娇,嫦是字辈,娇的意思是女如乔木,寓意是盼着这个女孩儿身体健壮、高大如乔木。那是她膝下第一个女孩,自然非常爱惜。
可惜,嫦娇人如其名,只长个子,不长脑子。她虽然个子高,可脑子实在不够当未来的皇帝。好在她是个善良的孩子,倒也让做母亲的感到欣慰。可是,生在皇家,如何容得下她的单纯呢?
她越想越为自己的小姑娘发愁,觉得都怪奇君这个蠢男人,害得嫦娇不够聪明。早知道女孩会继承父亲的智力,当初就不选牠的弱智配子了。于是她站起来,贬低了一通奇君的衣着和年龄,给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贡献了一堆诸如“粉色嗲糯,你如今几岁了?”之类的名场面。
她用这种方法泄了愤,随后气呼呼地出去了。
皇宫里的隔音条件很差,妶姈刚出去没多久,就听见一阵琴声。
是嫃环在宫里弹湘君怨,恋爱脑的牠想念妶姈了。于是妶姈顺理成章地进去和牠调情,又睡上了。
她本来睡得很满意,谁知睡到半夜,又听说妽寐庄坠入千鲤池的事。
妶姈一听就知道是画君干的,牠争宠向来是奔着要郎君的命去的,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很烦,觉得妽寐庄真是不中用,没能帮忙制衡六宫,就这么简单被害了。
她沉着脸,去闲月阁看望昏迷不醒的妽寐庄。
和妽寐庄同住的镜郎也匆匆忙忙跟着皇帝进了房间。
这镜郎名唤姚若肇,肇事的肇,寓意是男人的交通肇事罪犯罪率极高;牠的母亲名唤姚清河,取的是海晏河清之意,而她也确实非常勤勉地为了海晏河清的目标而奋斗,因此她很受皇帝尊敬,连带着她的男儿在后宫也地位稳固;姚清河是常州知府,是从四品官员,她膝下还有个正值年少的姑娘叫姚瑾生,正在考翰林院的公务员。总之,姚若肇是个家世不错的郎君。
因此牠也是皇帝安排来制衡六宫的,主要是制衡画君。牠的封号“镜”,意思就是牠要像镜子一样照出画君的过错。
牠是个气质亲切的邻家哥哥类型的男子,但脑子也还聪明,只问了妽寐庄的下人几句话,就知道了事情是画君干的。
正说着话呢,画君这个不要脸的男人也来了。牠算计好了时辰和事件进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来就装模作样,假装关心妽寐庄,实则是想立刻处理掉妽寐庄贴身的虏仆,好安插自己的人进去,进一步害牠。
嫃环连忙护着妽寐庄。两个郎君顿时展开了一番唇枪舌剑。妶姈在一旁安静听着,觉得男人多了果然是祸害。
最后她按照嫃环的意思,换掉了翊乾宫的侍卫,毕竟嫃环是新宠。
不过妽寐庄落水的事,她是懒得多管了:谁让姜灿烂是她的姜大将军的弟弟呢?若她处置姜灿烂,姜灿尧岂不是要对她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