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中秋水管站,独特的分福利方式,刘世雨也是耳有所闻。
他也无话可说,正是人人为贪,取掉一点是个贫,夬玉是玦少一块。
余得先停顿了一会,见刘世雨没有说话,他就趁热打铁的说出,曾经郑寡妇跪在闸首,举羊皮的缘由:“刘站长,当时水管员张宽吃羯羊肉,他把护渠工都叫了,唯独计量员魏彩云是女的,没有叫。”
“张宽心眼多,没想到百密,也有一疏”
“张宽送上去的报表,闸首渠道灌溉水的计量,是三立方每秒,被计量员魏彩云,改成了三点一立方每秒,她故意多写了小数点后面一个数据,说是为了报表准确。”
“结果水管站闸口,白白多配了一寸水,当然大坝村民浇水时间就缩短了,可总体水量保持不变。”
“这种事情无实据可查,渠道水量可大可小,只要羯羊送上去了,闸首渠道水的计量放小一点,村民浇地的时间稍微延长一点,只要总体水量一致,上面也不追究,保持一个水量平衡就行了。”
“刘站长,大坝村上缴的吃喝费也不是郭成奎一个人吃。”
“那给预算科李晓霞,财务科张科长分福利又是怎么回事?这二个人又不是水管站员工。”
“刘站长你有所不知,我们水管站护渠工有七个名额,谭小莉、张宽就占的是护渠工名额。”
“还有两名护渠工被水管处借调了,可工资还是水管站发。”
“护渠工只有薛长河,其他护渠工雇的都是临时工,还有做饭的王丽霞,放羊老汉孟心雨都得支取工资,这是正常的工作,人家那边不核算工资,我们这边就开不出临时工工资,管理员工作我干不下去。”
“再说,水务局毛主任是考核我们水管站的,他说话一言九鼎,说你工作干得好,不好也好,说你工作干的不好,好也是不好。”
“渠道管理处赵处长是老相识了,大坝水管站管辖的渠道,只要赵处长斟酌,就是渠道维护的好,渠道破损渗水,也是完好,他不斟酌,就是渠道维护不好,渠道不漏水,他也得说渠道渗水率不达标····”
“还有二道梁渠道的修葺,渠道设计处还没有列上名单,设计处长可轻慢不得。”
一个渠道,可不是挖一条河沟,那么简单,前任郭站长,狗眼看人低,就是没有给设计处赵处长送羯羊,说是设计处没有实权,没必要浪费羯羊,结果因小失大,二道梁渠道溃堤修缮才一拖再拖,比得罪局长还难受····”
“刘站长,我们进去烧香拜佛的庙,供奉的菩萨少,可菩萨坛子多,每个坛子都得插一炷香,不能厚薄彼此。”
余得先丢下这句话,走出了刘世雨办公室。
刘世雨是一个狠心而利索的人,只有他当站长了。
他才理解水站站各部门,就像一座山,是互相挤压成形的褶皱。
上级单位部门哪一个科室,都不能随便得罪。
水管站虽然不是硝烟的战场,却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
“工作干好再说。”他狠狠的丢下一句话。
他知道善良和付出只有对李黎平、郑寡妇那样的人才有好报,若善良给了水管站的员工,将会被认为软弱可欺,他走出大坝水管站将会尸骨不全。
刘世雨叹了一口气,水务局真是一个大染缸,等级制度森严的小社会,金玉其外,败絮其内,人事复杂,帮派严重。
当初夏润雨就是一个花瓶,在设计处是用来欣赏的。
研究生李黎平被搁置在一旁,要不是引水隧洞工程,也许他就辞职走人了。
郑寡妇举着羊皮,跪在闸首分水闸,水管员张宽杀羯羊就放水,肉吃完就关闭水闸。
刘世雨得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才当了大坝水管站长。
前车覆,后车戒,当初没吃上羊肉的人骂娘,可这些人又暗自庆幸,幸亏没有吃羊肉。
那有什么公平正义,当员工选择性仰视权利时,公平正义一边就有了缝隙。
贪婪不知不觉蠕动进来,填满了缝隙,公平遭到权力的囚禁。
你凝视贪婪,贪婪也在凝视你。
他要打破踯躅,他是站在深渊里的英雄,也是现实生活中的超人。
你不就是一个小站长吗?
蛾子扑到火堆里,瞬间一个生命就消逝了。
投机钻营就像那些扑火的飞蛾,不要以为你是水管站长刘世雨。
闸首水闸关闭不严,渠道漏水,也有人为的因素,存在相当阴暗面。
这些本应该是大坝村民的灌溉水,最后巧立名目被水管站截流了,成了污浊的浑水,浇灌大坝水管站一千亩农田。
谁谓尔无羊?三百维群。
西河县古称禾禾县,禾禾是,豆子、青稞、大麦三种植物混合体,羊的饲料。
西河人自古有崇羊情节,有一种寓意,“羊”通假“祥”,表示一种尊贵。
中秋节吃羊肉吉祥多福,羊是温顺善良的动物,让人倍感亲切,是连接人与人之间的粘合剂。
在西河县羊还是象征权柄,稍微握有权柄的人,非常在乎羊肉的品质。
得到羯羊的上级主管,内心有一种陶醉和满足感,位尊职高的人必须是羯羊,而且杀的羊,必须连着羯羊头,这是忌讳,否则你就不要在单位混了。
套马的汉子,杀羊的屠户,都是一种职业。
几万年的进化,人处在食物链的顶端。
其实宇宙万物的演化,都是能量传递的过程,人的生命来自太阳,太阳主宰着人,人和羊一样,都是狼虫虎豹的口中餐。
在人进化的过程中,不知哪一个愣头青从树上跳下来,最先站起来,腾出了双手,制造了工具。
有了工具,改变了游戏规则,这个星球上没有任何物种比人强大,天下谁与人争锋。
于是就有了工具、驯养、农耕,村庄,在人眼里,羊就是几十斤肉的美味。
我们是羊的主人,人吃羊,人终究也有消亡的那一刻,化为泥土。
人和羊终究在一起,现在羊被人当做一种精美的食物,拿刀子宰杀终止羊的生命。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农场牧羊人老孟唱着《王哥放羊》曲调诙谐,苍凉,
“正月大来,二月小,
人人都说王哥好,
王哥装了活生旦啊,
引诱姑娘耍人才(耶、喂),
引诱姑娘耍人才。
········
老孟《王哥放羊》只唱了一小段。
“啪···”
他甩开了放羊鞭子,鞭梢声鼓钹齐鸣,不知哪一天摊上大坝水管站杀羊节,可以不用牧羊了,给羊群丢给些草料,牧羊人日晒雨淋,他也可以歇息几天。
管理员余得先走过来,老孟心里窃喜,“老孟,今天就不去放羊了,把脊背上涂上红墨水的羊,隔在另一个羊圈里。”
“知道了。”
他又抖动鞭子,唱起来来。
“杀羊了,变天了,王哥今天不用放羊了····”
水管站杀羊了,管理员余得先首先关注的是十五只羯羊。
这些羊在羊羔期间就被阉割,失去了与母羊亲昵的机会,它们不再怒目扬蹄争斗,也没有两支威风凛凛的羊角,而是一心一意跟随领头的公羊觅食成长。
羯羊吃着祁连山下的草,喝着雪山溪流融雪水,羯羊肉从五十斤到八十斤,羯羊的个头泾渭分明。
羯羊很有层次感,肉质鲜美,是单位分福利,送给上级主管,不同职位的上佳礼品。
官职大小,位置重要,羯羊的大小说话。
站长刘世雨对杀羊不感兴趣,管理员余得先心中窃喜,站长,彼可取而代之也。
中秋佳节送羊是同上级最好的沟通方式,主弱臣强必定遭殃。
他以前在原站长郭成奎手下恣意妄为,一手遮天。
不过现在不一样,他只能请示,水管站物品由保管谭小莉掌握,钱由会计赵雷入账,水费由杨文海征收。
况且水费征收已建档立卡。
他没有办法施展拳脚功夫。
大坝站有一股血腥味,正是应验了那句话:“直木先伐,甘井先竭,羯羊先杀。”
余得先把编好的标签挂在羊角上,他挑选了大坝村三个杀羊利索的男人,驱散了看热闹的人群。
一根麻绳套在一号羯羊脖子上,羯羊无助的“咪咪”叫着,在一块洁净的草地上,放到了羯羊。
羊角上的麻绳又成了束缚羊蹄子的枷锁,羯羊四个蹄子交织,绑缚的牢靠。
羯羊四蹄瞪着砾石,杀羊人,在羯羊脖子弯了一个弧度。
羯羊眼睛瞪着,眼角流出了泪水,明晃晃的刀子已磨的锋利。
杀羊人用刀子割了蒲公英杆子,轻轻一挥,白色蒲公英种子,如一朵朵降落伞飞舞在天空。
杀羊人用手拨开了羯羊脖子上羊毛,洁白的羊皮露出来。
杀羊人把明晃晃的刀子戳进去,羯羊四蹄挠着砾石,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拼搏。
鲜红的血飞溅到砾石旁马莲花草丛中,宽宽的马莲叶成了红色。
羊血是不能浪费的,张宽拿来了一个白色的脸盆,杀羊人把戳进去的刀子,再一挑,羊脖子成为了一道血色的沟壑,鲜血如泄洪坝的水,喷涌而下,一股鲜血打到脸盆上,脸盆向后移动着。
张宽拿住了脸盆,鲜血“汩汩的”如带压力的水管子,半脸盆鲜血冒着泡沫,在阳光下泛着血腥的白气袅袅升起来。
羯羊的眼睛黯淡下来,努力挤出最后一滴眼泪,阉割睾丸下连着的尿道,最后洒出一泡尿,向世人宣誓我是六岁的河西水管站满口羯羊。
羯羊肉质鲜嫩,无愧于祁连山下的草,饮的是融雪水。
杀羊人又是一刀,挑断了羯羊脊髓。
羯羊彻底瘫痪了,“好羯羊”。
“能杀七十斤肉。”
“满口羯羊,四岁了”····
在人们的啧啧赞美声中,羯羊成了一团白色肉体,等着开膛破肚······
生命的存在如果是给别人带来痛苦和压力,那就没有必要继续了,因为你痛苦,他也痛苦。
可杀羯羊给羯羊带来痛苦,让掌握权利的上级可是骄傲,掌握权柄的阳刚之气得到展示。
水管站长刘世雨撒了一个谎,“得先,你负责杀羊,筹集福利物资,我到引水隧洞指挥部,协调闸首分水闸拆毁赔偿款。”
他有晕血症,怕鲜血,不想让下属看见自己恐惧、绝望狰狞的面孔。
他驾驶着皮卡车往雪山方向行驶,草原上牦牛自由地吃草,雪峰山覆盖着晶莹的雪,在阳光下宛如一个披着白纱的少女。
他行驶到河口林业站,刚到红石口,两只大黑狗狂吠着,汪汪叫个不停,龇牙咧嘴,两只眼睛盯着刘世雨。
一个女人抱着孩子闻声而出,在狗头上轻轻一点,两只狗摇着尾巴。
她头上围着蓝色的头巾,岁月的洗刷,风霜的磨练,强烈高原紫外线的阳光洒在草滩上,也洒在韭花的脸上。
她比实际年龄苍老,这个草原女人,顶天立地。
她现在也成了一个妈妈,她身材壮实,只有骑在马背上。才能看到她的英姿。
刘世雨高声浪叫着,在空旷的大山里回音:“陈富海这狗日的好生活,富海、富海····”
“人呢?
“巡山去了?”
“前几天河口林业站发现了雪豹,给鸡笼子加栅栏,随便砍柴,剁柳条,给鸡舍加栅栏。”
“孩子都这么大了,我抱抱。”
刘世雨接过孩子。
“小孩子挣扎着。不让他抱。”
刘世雨变戏法从口袋掏出一颗西红柿。
“富海,你的老婆孩子让人抢跑了”
“哎呀,是世雨,当大官了,一天吃肉喝酒,逍遥快活”。
小站长,没有级别,哪有什么肉吃,这不到你家蹭一顿饭。
韭花又在叨叨:“富海,你战友天天进步,就你守着林场,孩子大了怎么办?”正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你干什么来了?”
陈富海疑惑的望着刘世雨。
“想你陈大头,看你呗。看你冷枪能不能打死我。”
“这么多年,你还耿耿于怀,看望我?”
“人不报复人,是假的,你陈大头,长得漂亮,还是变聪明了,不能让人看。”
“上次你是借道,这次看望我,恐怕要拆我房子,拐我老婆孩子。”
刘世雨也不辩解,抱起孩子就跑。
“抢翠翠了,翠翠属于我的闺女。”
他转悠了一圈,又把翠翠放回原地。
二人是邂逅林场的温柔序曲,草原的每一棵草,都见证祁连山哺育河西儿女。
这一家人,都洋溢着热情。
当刘世雨踏上这块地方,便能感受到一种别样的温暖,他再也不会算计人。
大山对刘世雨是美景,悠闲散心的地方。
对陈富海一家,寂寞,孤独,贫瘠。
生活就是美景和寂寞之间转换,美景是生活安逸后的感觉,寂寞是困在大山的认命。
“我当大官了,工作让别人干,所以找你散散心,他只有在战友陈富海面前敢说实话。”
孤独和无助侵袭他的身心,大坝站没有人,真心实意和他谈交情。
同事之间只有共同的利益,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谁也不会麻烦谁,谁也不会背叛谁。
他只有站在陈富海身边,内心才有一种愉悦感。
可是他的痛苦,又不能给陈富海倾诉。
陈大头冷漠,遗体清理组,见证的悲剧太多了,把自己封闭起来,只有对刘世雨敞开心扉。
刘世雨说的话很轻松,如落叶松种子,在松树上炸开的那一瞬间,就会落在山涧石缝里,几万颗种子,发芽扎根的也许就是一粒。
高官厚禄也好,贫贱潦倒也罢,都不过是刹那间的荣辱,开心就行,刘世雨没有给陈富海透露心事。
他藏起所有生活的不堪,把最温柔一面留给陈富海。
刘世雨又抱起了翠翠。
“和翠翠采蘑菇去了。”
大山的寂寞空旷让陈富海内心封闭,他渴望交流,天生和刘世雨有一种亲近感。
孩子翠翠的笑声。
响彻在落叶松树下,野草盖住了脚面,让他赏心悦目。
刘世雨,抱着孩子翠翠疯跑。
“别动。”
陈富海喊了一声,盯着地面,然后用手轻轻的拨开了草丛。
密密麻麻的指头盖白色蘑菇。
“明后天就可以采蘑菇了”,他用双手轻轻小心掩埋好草皮。
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蘑菇藏在枯草下,肆意绽放,似繁星洒落在白色绒毯。
远处山峦连绵,与蓝天白云相映成趣。走进河口森林保护站,仿佛踏入一幅永不落幕的山水画卷。
刘世雨心灵也在天地间寻得片刻宁静。
蘑菇还没有长大,陈富海在蘑菇上盖草皮。
刘世雨顺势往陈富海屁股上踹了一脚,自己抱着翠翠也躺倒在草丛里。
“我就是看你来了,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
他把翠翠举起来,“翠翠,叔叔和你玩”。
刘世雨和陈富海躺在草丛里,变成了一种温暖的回忆,曾经的生死弟兄,依然活着还在山里生活,而且有了孩子,在河口护林站过平常的生活。
刘世雨呼吸着树林清凉的空气,逗着翠翠,心情格外的愉悦。
突然他眼睛在一棵松树上,发现红色的凸起。
他把孩子翠翠丢给了陈富海,爬起身就去采蘑菇。
刘世雨采了一大堆鲜艳的蘑菇,走过来。
韭花上去打翻了刘世雨捧在手里的蘑菇,用脚狠狠地踩,“你采的蘑菇有毒,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