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说什么呢?”
门外阿福和阿顺紧贴着门,蹙着眉头努力地分辨着里面的人声。
“听不清啊…”
“公子不会有事吧?”
“那肯定不会,真要动起手来,阿星姑娘肯定是站公子这边的”
“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们三个早就认识了,你忘了公子同他提起过的,还说什么很久没有音讯了”
“…哦对对,那公子不是早就知道阿星姑娘就是乐音,为什么不同他说呢?”
“嗯…我觉得我知道是为什么”
“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你看他刚才要吃人一样的眼神,肯定是也对阿星姑娘有意,要你是公子你也不会告诉他”
“…诶,你别说…有道理”
“哼,不过他是来晚了,我们公子虽然看着文质彬彬的,可这件事上是一点都不含糊,快!狠!准!”
回身抱着腿坐在门口,阿福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了一抹冷笑,说着手上还忍不住比划了起来,看着就像是他抢先一步抱得了美人归似的。
“…公子之前说七年前,那他们也是总角之交了,阿星姑娘果真一开始就是奔着我们公子来的…”
“总角之交,两心相许,咱公子吃了这么多苦这点甜头该得”
“嗯…我也觉得他们般配,公子是个好人,希望他一定要得偿所愿”
阿顺说着双手合十对着不同的方向闭眼虔诚地拜了起来。
“咕噜噜~咚!”
坐在桌前的双虎仰头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水后,将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鼓着腮帮子一脸怒气地看向不远处站着的景星。
“双虎兄…”
“让她说”
岳灵泽看他眼神中怒气和怨气交织,一边说着一边往景星身前挡了挡,可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开口打断了。
“说什么?”
“常乐音!你是不是也太无情无义了一点,一声不吭的走了七年,好歹也是同过窗共过难,你既然都能找到他,就不能给我们传个信,你知不知道哲奇哥和月儿一直都很挂念你!”
“……”
“乐音她其实…”
“还有你,你明明早就见过她了,为什么瞒着不说!”
“我不让他说的”
见他怒火直指岳灵泽,乐音平静地走了出来,又反过来把他往身后拉了拉。
“你…你们两个…”
他蹙眉狐疑地看着他们,又想起昨日岳灵泽带她回来的种种,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变得神情凝重。
“不会是已经悄悄成亲了吧…”
“咳咳…怎么会!”
“……”
听到悄悄成亲几个字,岳灵泽扭头咳嗽了两声以此来掩饰自己不自然的神情,景星则是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问。
“那你还敢对她…”
“对我?”
“众目睽睽下你把她带回来,衣裳也是你换的吧!枉你还是个读了那么多圣贤书的君子,我一个粗人都知道那不合礼数!无耻!”
双虎怒不可遏地说着起身就冲到景星的身后一把揪住了岳灵泽,景星看了看身上的衣裳抬眸看向他的目光中也飘过了一丝异样。
“…我…我是蒙上眼才…”
“那也没分别!”
“双虎兄…你先冷静点,听我说…”
“无耻小人,她的清誉都毁在你手里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放开他吧”
看他义愤填膺地拉扯着岳灵泽,一直沉默的景星突然缓缓开口道。
“放开他?常乐音你知不知道…”
“我心悦他”
云淡风轻的四个字猝不及防地从她口中说出,屋子里骤然陷入了安静,两人都怔怔地看着她似乎谁也不确定自己方才有没有听错。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心悦他,所以无妨”
她神情平淡,可明亮的目光中却满是坚定,岳灵泽心头似是被什么猛地一击,眼中也渐渐生出了光亮。
树木摇曳的江边,身着黑色衣的军士将装着干粮和衣物的包袱都背在了身上,每个人的脚下都固定上了打磨好的牛骨,然后踏着冰面轻盈地朝着对岸迅速划去。
山洞里,青玉坐在锅边熬煮着野菜汤,排成队的流民拿着自己的碗一个接着一个领取着食物。最早运送来的干粮和衣物都被义军和怀远军士分发到了众人的手中,在连续奔波了数月之后所有人也终于久违的吃上了一顿饱饭。
“铛!铛!铛!”
修建流民安置房屋的山脚下所有人都在埋头干活,自从得知流民已经到达了江岸后,韩陵为了能让流民尽快得到安置又从额外增添了一队人从旁协助,希望能赶在上元节前让所有的流民都能得到安顿。
身子好了许多的景星因为放心不下还未渡江的流民,所以短暂休息了一个日夜之后便打算再次返回对岸。
房间内她突然表明了自己的心迹,让岳灵泽惊喜之余又感觉很不真切,他无法确定她的那句心悦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只是为了替他解围的说辞,所以也不敢有任何贸然的举措,心中便想着待流民之事落定后再寻个时机同她将一切挑明,只是突然出现的双虎却好像有意在阻碍着他们靠近。
“你跟来做什么?”
“我想投义军,去帮帮忙不行吗?”
“…义军不是儿戏”
“我是认真的,再说了,你都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
“…你想好就行”
冰橇末端双虎抱着手臂盘腿坐着,景星站在他身边沉静的面容让他不免感到有些陌生,印象里她一向都是炽热活泼,虽然他那时总是不服气为什么白月他们的目光都被她所吸引,但他现在愿意承认那时的她的确比周围的人都要耀眼,只是不明白她又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看什么?”
“谁看你了?”
“……”
“你不会当真喜欢那个阿泽吧?”
“……”
突如其来的疑问让景星忍不住扭头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他愣了愣后像是怕她误会,又赶忙慌张地解释了起来。
“我就是好奇,你可不要多想,我对你没有半点…”
“你喜欢月儿”
“你!怎么知道!”
“哦…原来真是”
“你…算了,我现在在说你”
“嗯”
“……”
“不行吗?”
“唉…也不是不行,就是…算了…”
他吞吞吐吐地说着转头看了一眼被他硬是挤到了另一辆冰橇上的岳灵泽,默了默后才又转头看向了她。
“要是他让你伤了心,你也别灰心,记得回头看看,还是有人等着你的”
“…什么意思?”
“哎呀,你记着就对了!”
“……”
漫天飞舞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冷清街道上积雪已经深得可以没过脚踝,街边的屋檐下挂着的冰棱晶莹剔透,从未见过雪的哲奇和白月走出了门,新奇地看着眼前这个银白的世界,感觉自己像是在做一场虚幻的梦。
“真好看…”
“我以前听说北边冬日会有下一种叫雪的东西,没想到是真的”
两个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唯恐一闭眼就会错过某个美妙的瞬间。
“要是双虎没走他也能看到了”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伸出手接住飘落的雪花,她的思绪突然被拉回到了他离开的那个夜晚,那时他握着她的手也像此时手里的雪花一样冰凉。
“我不在,你自己要当心些,不要自己一个人去僻静的地方,不要总是晚上对着灯刺绣,也不要总是愁眉苦脸,你身子弱一定要当心当心再当心…还有就是一定要等我回来…我一定会立身扬名,然后回来…娶你…所以你一定不要嫁给别的男子…”
“…他会回来的,他同我说他一定会回来的”
脑海中他紧拉着她的手脸上的神情因为羞涩而显得有些别扭,可又因为坚定而十分真诚,不管想起多少次白月都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在对他的思念中期盼着他能如他所说的那样早日回到自己的身边。
“沙沙”
拨开树丛的景星带着岳灵泽和双虎慢慢行走在树林中。
“怎么现在比晚上还冷”
“太阳出来了,正是散寒气的时候”
“连个记号都没有…你能不能找到路啊?”
双虎哆嗦地说着口中的白雾也止不住地往外涌,话音才落树枝上几个隐藏的信盟人就从上面跳了下来,一直十分警觉地岳灵泽当即便伸手把景星护在了身后。
“是信盟的人,不用怕”
“干粮都送去了吗?”
“嗯”
“不过生了些变故”
“怎么了?”
“你走后,出去找食物的义军丢了两个”
“丢了?”
“哗啦!”
冒着热气的水被用力泼在了伤痕累累的男子身上,摘下了貂皮帽子的男子扫过了摆满了刑具的台子后,拿起了一把生锈的凿子。
“我再问一遍你们是什么人?”
“不…不知道!”
“嗯…许久没有遇到硬骨头了,不过本将军喜欢”
他说着又从拿起了一把锤子,将它和手里的凿子砸了两下后便阴冷笑着朝被绑在了木架上的男子走去。
“啊!”
树木遮掩的洞穴外,景星三人还未走到洞口就见几个义军神色凝重的聚集在了一起。
“还是没有消息?”
“景星兄弟,你没事,这两位是…”
“自己人”
对上义军投来的目光,双虎抱拳正要上前一步说话就被景星漠然的三个字打断了动作,岳灵泽看了他一眼,出于礼节也只是冲对方点了点头。
“没有找到人只有这个”
“血…他们受伤了”
“再往前就是荣氏的军营了,我们不敢贸然靠近”
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向地面染血的破网,听到荣氏两个字,景星和岳灵泽的脸色顿时又沉了几分。
“荣氏还有人没有回京?”
“荣玄长子,荣连城”
“他们莫非是被他的人带走了?”
“若真是这样,我们就必须马上渡江,不能再在这里逗留了”
“滋啦!”
“啊!”
火红的烙铁在肉体上落下时发出了滋滋的声响,满口鲜血,一身钉子的男子仰着头瞪大了双眼痛苦地嘶喊着。
荣连城玩味地看着他随后又舀起放在一旁的盐水将他从头到脚都浇了个遍。
“我说…我说!我们是护送流民北上的义军…”
“义军?除了你们两个其他的人在哪儿?”
“山洞里,但不记得方位了…”
“真的?”
“真的…”
“我听闻义军一向很有骨气,也不过如此”
扫过他的被血浸染的脸荣连城冷冷一笑,说罢便转身拿起桌上的布擦了擦手朝着牢房外走去。
“你们继续”
“是”
“不!不要!啊!”
“卢武几时回来?”
“回将军,最晚亥时”
“待他回来立刻让他来见我”
“是”…
“驾!”
夜幕下的荣氏军营里篝火被风吹得倾斜,军营外带着一队人马的卢武策马来到了门前,负责值夜的士卒当即便将沉重的大门迅速拉开了。
“卢将军!平北大将军在等你”
“知道了”
亮如白昼的营帐内,脱下了貂皮帽子的荣连城举着酒杯一面饮酒一面颇有兴致地欣赏着眼前骨瘦如柴的战俘在烧得火红的炭火上跳舞。
旁边被锁链锁住的男子则配合着敲打着手中的鼓。
“鼓声怎么这么小?是鼓太旧了吗?”
“回将军,这是上个月做的”
“哦…是太旧了,再做一个吧,就用他了”
“是”
“不不不要…”
守在旁边的士卒应了一声后便走向了被铁链锁住的男子,堵住了他的嘴后就拖着他朝着营帐外走去。
匆忙赶来的卢武波澜不惊地看了他们一眼,对此似乎也早就习以为常。
“将军”
“那些突厥人怎么样了?”
“已尽数退回去了”
“卢将军辛劳”
“这是属下的职责所在,能为将军分忧是属下之幸”
抱拳弯着腰的卢武始终一脸严肃地低垂着头,喝得已有几分醉意的荣连城一口饮下了杯中的酒,很是满意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冲他招了招手。
“来,同我喝一杯”
“是!”
恭敬地走到他的面前跪下,他拿起酒壶替他斟了一杯酒后又将自己的酒杯倒满,举杯示意卢武喝下后,一双眼笑得炸开了花。
“你回来得巧,今日我去狩猎打了个新鲜的猎物,已经叫他们做好了,就等你一起品尝”
“将军抬爱,属下惶恐”
“来人啊,端上来”
“是”
营帐外一个士卒应了一声后端着两碗肉汤快步走了进来。
“尝尝吧”
“…谢将军”
扭头看了一眼送到面前的碗,卢武迟疑了须臾后还是端了起来一鼓作气地喝了个干净。
“好喝吗?”
“嗯”
“林子里这样的猎物还有很多,都藏在了一个山洞里,你去替本将军都抓来吧”
“…不知公子要的是什么猎物?”
“羊,两条腿的羊”
“……”
他的目光中闪烁着诡异又明亮的光,卢武直视着他的双目这才惊觉自己刚才喝下了的是什么东西,不过脸上的表情却因为克制看不出什么变化。
“属下这就去”
“等等,这碗你也喝了吧”
“……多谢公子”
略微沉默了片刻,他在他惊悚的注视下端起了碗,把里面汤汁一饮而尽后,起身对着他一拜就转身镇定地走出了营帐,可当路过那口大锅,看到里面的景象时却还是忍不住绕到了一处不起眼的营帐后吐了出来。
“疯子”
距离洞穴还有一段距离的黑暗树林中,景星和所有留下的信盟人在火折子散发的微弱光芒下布置着防护的陷阱。
江岸边双虎则帮着义军一起护送着年幼的孩子慢慢向着江对面转移。
洞穴中一处避开了众人的角落里,青玉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岳灵泽眼中不禁流下了泪水。
“许久不见,看你依旧康健我也就放心了”
“让姑姑担心了”
“你到此处是风将军之意?”
“…我并未告知仲父”
“什么?”
“…还是待过了江之后,我再同姑姑细说吧”
“也好”…
“沙沙沙…”
“叮叮叮…”
树林里举着火把的荣氏士卒在树木之间快速散开,卢武把着刀走在他们之后,擦了擦被冻得通红的鼻尖,脸上的神情漠然到了极点。
一个伍长着装的男子举着火把站在他的身侧,看着疲惫得脚步都放慢了的士卒,眼神中的愤慨根本无法抑制。
“为了应付那些突厥人,大伙已经许久没有睡个好觉了,好不容易回来又要连夜去抓什么流民和义军,就是镇国将军领兵时也没有这样累过手下的将士”
“小心些说话,不要命了?”
“…照现在的样子,反正早晚都有一死。”
“要怪就怪我们当初跟错了人,跟着他逼得六镇与朝廷割席惹怒了镇国将军”
“…大哥雄才伟略就甘心后半辈子都困在他手里?”
“你有什么好法子?”
“不如…”
“他若死了,我们就更别想活了”
“……”
“想离开,要么死,要么立下一个能叫太师另眼相看的战功”
“能叫太师另眼相看,怕是只有降伏六镇和灭掉突厥了”
“…忍着吧,能多活一时是一时,只要活得够久我就不信等不到回筑京”
“将军!江面上好像有人!”
“你们随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