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哗啦哗啦…”
乌云密布的天空中一声惊雷炸响,倾盆而下的大雨肆意冲刷着被灰尘覆盖的石板路面,沿着缝隙迅速流淌后汇聚成了一条条急促的小小溪流。
池塘里的菜苗被疾风骤雨无情地击打,走廊上满脸雨水的阿顺和阿福正拿着棍子驱赶着叽叽叫着的小鸡歪歪扭扭地走着。
“去去去~”…
屋檐上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雨水生成了一道透明的帘幕,重重砸落在地面之际发出了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嘀嗒~嘀嗒~”
屋子里,地面和桌椅上处处都摆满了木桶和铜盆,从屋顶滴落的雨水似是断线的珠子一样接连落入了当中嘀嗒个没完。
景星踏着凳子把一个木盆放在了柜子顶上,回身看了看不知不觉已经快无处下脚的屋子,略微想了想后轻盈地踏上了地面木桶的把手继而又踩着桌面纵身跃出了屋子。
拿起放在门边淌水的雨伞抱着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木箱子朝着后面的楼阁快速走去。
高楼上,披着衣裳的岳灵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被雨幕朦胧的院落,一见到那抹撑着伞的身影出现后便立刻转身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正要扶着栏杆下楼,就见景星抱着箱子踏了上来。
“你怎么起来了?”
“伤口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疼了,想起来走动走动”
“…也好”
淡然地看了一眼他平静的脸,景星拍了拍身上的雨水抱着箱子径直朝着桌前走去,每走一步湿透的鞋子就在掉皮的木板上留下一个湿淋淋的印记。
站在楼梯前的岳灵泽顺着印记看向了她湿透的衣摆和鞋子,垂眸思索了片刻后转身走向了别处。
桌边上景星抹了一把箱子面上沾染的雨水,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箱子不明白为什么岳灵泽方才说什么也要带上它才肯离开房间。
“你说的箱子我拿来了”
“嗯,多谢”
“它对你来说很重要?”
“箱子无妨,重要的里面的东西”
他柔柔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了过来,景星似懂非懂地回过了身,却见他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套女子的服饰。
“这是青玉姑姑以前的东西,一直都收在楼阁的箱子里,我看你衣衫和鞋袜都湿了,换了这个免得着凉”
“……哦”
“轰隆!”
“噼里啪啦~”
天空又是一声闷雷作响,原本已经开始变小的雨不知怎的又突然噼里啪啦地倾倒了下来。
岳灵泽独自坐在书桌前,耐心擦去了箱子上所有的雨水后缓缓揭开了盖子。
轻轻拂过里面完好无损的画册和海棠罗带,唇上不觉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你怎么了?”
换好了衣衫的景星再次回到了楼阁上,看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桌边看着箱子发愣心中不由对箱子里的东西感到愈发好奇。
“没事…”
听见她的声音,岳灵泽快速合上了箱子后抬眸朝她看了过来,迎上她清澈纯净的双眸时眼中难掩惊艳之色。
看他望着自己顿时语塞,景星也茫然地垂眸看了看自己,自打去了信盟据点她便没有再穿过女子的衣裳。算上之前假扮雅月和去宫里,这是她这些年第三次穿成女子的模样,许是习惯了往日男子的装束,她看着自己这一身着装总是觉得不太自在。
“很奇怪吗?”
“不是…”
注视着她,岳灵泽愣了愣后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很美…”
他的声音忽如微风似地吹进了她耳中,拂过她心头时不觉带起了一丝奇异的酥痒,让她不觉一怔。
“……”
抬眸迎上他真诚的目光,两人四目相视了片刻,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岳灵泽脸上忽然一烫,当即收敛了笑容不自然地咳嗽了几声后看向了别处。
而景星也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故作镇定地转身走向了窗边。
“哗啦啦…”…
时大时小的雨就这样断断续续地下了快一日,处处都湿答答的屋子里,毛茸茸的小鸡仔满地跑动。
厨房里阿顺扶着米缸的边沿,把整个身子都探了进去,可掏了许久也只抓出了一点残余的米粒。
“没米了…”
“有什么吃什么吧,王爷受伤再算上修缮王府杂七杂八的银子都花得差不多了”
坐在灶前生火的阿福蹙眉挥动着面前的浓烟面色痛苦地说道。
“那杀鸡?”
“拔了毛全是骨头,杀来干嘛?”
“那就只能吃红薯和芋头了…”
“赶紧做吧,王爷不会挑的咳咳咳…”…
窗外残留在屋顶和枝叶上的雨水还在滴滴答答地落着,坐在桌前的岳灵泽垂眸专注地看完了手中的书简后转头看向了窗外的天空。
几轮雨水的冲刷洗去了积攒已久的尘埃和阴霾,望着已然变得明净了许多的穹顶,岳灵泽的心中也不觉多了丝畅快之感,忍不住起身走到了窗前,只是还没来得及放目远眺就先被角落里不知何时靠着墙壁睡去的景星吸引了注意。
悄然地来到了她的身旁,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岳灵泽将自己的衣袍取下后小心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拨开她额头的碎发,看她依旧没有任何察觉后,他动作极轻地坐到了她的身旁和她一起闭眼并肩靠在了墙壁上,恍惚中竟又有种还在姑南城的错觉,仿佛过往的这七年都只是他们的一场噩梦。
座无虚席的酒楼当中,一处宽敞的空地上一身粗布衣衫的双虎身形矫健、步伐灵活地耍弄着手中的木棍。刚猛有力的动作引得高台上的看客阵阵欢呼。
“好!再来!”
他们端着酒杯俯视着他卖力地展示着自己的武艺,叫好之余纷纷开始朝着空地上扔下钱财。
看着满地的铜钱银两,早已是满头大汗的双虎脸上不由一喜,一记横扫后结束了棍法的表演,转头又从别处拿起了一块砖头,屏气凝神后对着自己的脑袋用力拍了下去,砖头瞬间断裂,人群中也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惊叹声,紧接着便又是一阵铜钱抛洒的声响。
“多谢!多谢!”
他咧嘴笑着向周遭的人一一抱拳行礼,扔下手中的半截砖头后正要俯身去捡地上的钱财就见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等等…砖头打头安然无恙,你莫不是拿泥做的东西来糊弄我们吧”
“怎么会?这位老爷若是不信可以亲自查验”
“哼,是不是真的,你站在此处让我的家仆试试不就知道了”
“怎么试?”
“他们一人拍一砖,你若无事那便是真的”
男子趾高气昂地说完,身后五六个家仆就拿着板砖不怀好意地走了出来,见此情景周围的看客也都躁动了起来。
“不白砸,砸一砖我给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够他用一年了…”
“是啊是啊”
“十两?”
听着店中客人的私语,双虎犹豫地扫视了一圈那一张张充满期待的脸,思索了片刻后很是认真地摇了摇头。以为他不敢冒险,中年男子冷哼了一声,正要嘲讽却见他脸上露出了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
“我要二十两”…
简陋的屋舍里白月一个人在灶台前忙活着,门外放下破伞的哲奇神情失落的走进了屋子,看她又要烧火又要做饭,便主动走到了灶台前帮着添起了柴火。
“哲奇哥你回来啦,饭菜马上就好了”
“嗯…”
“你怎么了?”
察觉到他言语间的低沉,白月有些担忧地放慢了手里的动作。
“还是没有地方要算账先生吗?”
“嗯”
“没事的,你别急”
“我们一路过来剩的银两已经不多了,这些日子都是靠你和双虎撑着,我…”
“以前都是你照顾我们,你就当歇歇吧,我和双虎来养家”
“那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的,小时候你宁可自己饿着也让我们吃饱,没有你就没有我们,现在我们长大了,你也可以靠我们了”
“月儿…”
“我做的绣帕很招人喜欢的,说不定以后我会有店面,到时候你就给我算账不用去别处了”
把菜盛到了盘子里,白月抿唇浅浅一笑很是认真地说道。或许是被她的天真畅想打动,哲奇脸上的惆怅有了些许消解,轻声叹了口气后放下了手中的柴。
“那你得绣多少绣帕啊”
“慢慢绣嘛,绣到八十岁总该有了吧”
“八十岁?那时候还看得见针在哪儿吗?”
“嗯…那就五十岁,我从明天每天多绣一点”
“傻不傻啊,我也不是非要做算账先生的,实在不行就找点别的活儿做,至少不会饿死”
“嗯,那…”
“饿死?谁会饿死?”
屋门被一道重力撞开,满头鲜血的双虎说着跌跌撞撞地摔进了门。
“反正我们不会饿死了…”
将手中的一袋子银两放在了地上,他冲着灶台前的两人疲惫地咧嘴一笑,露出的血齿吓得两人扔下手里的东西就快步奔了过来。
“你这是怎么了?!”
“一百二十一两,一个白痴送我们的,六砖…哈哈哈哈哈”
“你疯了吗?!”
“不要白不要,有了这些钱我们就能过好日子了…”
“你不要命啦!”
看他有气无力地靠着门,白月怒斥着他的同时眼泪也夺眶而出,哲奇蹙眉拉过了他的手臂就把他往自己的身上带。
“清醒些,我带你去找大夫”
“我…我没事,月儿你不是想要开店吗?有这些肯定够了…哲奇哥你不是想算账吗?月儿开了店你就不用去别处了…”
“别说话了!”…
“嗯…”
微微开口吐出了一丝浊气,靠着墙壁的景星缓缓睁开了眼,感受到身上盖着的衣物,她垂眸看了看后又愣了一会儿后才慢悠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拿着衣物走到岳灵泽之前坐的桌前,扫过上面堆积的书简后听得身后的架子传来了一声细碎的响动,回身一瞧便能隐约透过缝隙看见他走动的身影。
“咚咚咚…”
楼梯口端着红薯和芋头的阿顺小声敲了敲门,又等了片刻后才试着把头探了进来。
“阿星大哥…王爷的晚膳来了”
被他的声音唤回了思绪,景星徐徐转过了头,放下手中的衣物来到了门前。
阿顺忐忑地把手里的食物递给了她,挤出了一抹笑容后转身就要逃离,不过还没走出去就被揪住了后衣领。
“这是什么?”
面无表情地看着盘里的红薯和芋头,景星不带一点情绪起伏的声音在他耳中此刻就像是在问他是不是活腻了。
“芋头,和红薯…”
“我知道”
“……”
阿顺回过头瘪着嘴无奈地望着她就像是快要哭出来似的。
“我们也不想的…府里没银子了,你来之后花太多了”
“……”
“怎么了?”
瞥见她站在楼梯前一动不动,书架后的岳灵泽疑惑地走了出来,听见他的询问,景星把手里的盘子一把塞回了阿顺的手里,转身平静地看向了他。
“你饿吗?”
“还好”
“晚膳会晚一些”
“嗯…好…”
他乖巧地点了点头,刚想再问些什么她就已经转身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阿星大哥,王府里真没别的东西了…”
“买”
“没银子啊”
“待着”
“啊?”
被揪着推出了门的阿顺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但她留给她却只是一个利落离开的背影。
飞燕阁
“你怎么又来了?”
“我要银子”
“许愿去庙里找菩萨,我这儿是酒楼”
“那再要一桌饭菜”
“……”
薛锦握着手中的笔,蹙眉烦躁地抬眸看了她一眼然后轻轻敲了敲桌子,门外就进来了两个小厮。
“送客”
“…我用这个换”
“慢”
景星说着把自己一直戴着的玉锁放到了她的面前,看清了东西的薛锦也立刻抬手制止了上前的小厮。
“你的?”
“嗯”
“…换多少?”
“有人以前告诉我,不算技艺它也能值千金”
“莫说千金,你现在要一千两我也拿不出来”
“能换多少?”
“三百两”
“好”
“…去取银子来”
“是”
两个小厮行了个礼后退出了屋子,借着烛光打量着手里的玉锁薛锦脸上的神情似乎变得有些复杂。
“这玉锁你从何处得来的?”
“跟你没关系”
“……”
“饭菜我也要”
“不卖”
“那送”
“……”…
“多谢大夫~”
“我就说我没事你们非要来,多浪费银子啊”
街道上头上裹着白布的双虎摸着脑袋气恼地看了一眼关上门的药铺。
“快一两银子了,咱们能吃小半月呢”
“你还说,你都快吓死我们了”
“我可是练过的,天赋异禀的奇才,几块砖头算什么”
他说着生龙活虎地跳到了两人的面前,做出了一个白鹤亮翅的姿势。
哲奇看着他蹙眉无奈地叹了口气,白月此刻也很不想搭理他,把装着银两的包袱生气地塞进了他的手里。
“哼!是是是我和哲奇哥就不该担心你,我们就是闲着没事做!”
“别生气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避开他迎上来的身子,白月含泪说着转向了别处。
“我是把银子都留着花在要紧的地方,你看你要开店,哲奇哥以后得娶娘子,你要嫁人,我也得娶娘子…好多地方要花银子呢”
“裴双虎你!你要娶,拿着这些银子自己去娶吧!我不要你的银子!”
猛地踩了他一脚,白月气冲冲地说着就往前走去。双虎抱着银子痛呼了一声看向了身旁的哲奇。
“她怎么又生气了?”
“双虎,你就是个白痴”
拍了拍他的肩头,哲奇摇了摇头后也大步向前走去。
“你们等等我啊…嘶~”…
“找到了吗?”
“没有”
“烧了”
“是”
“噼里啪啦~”
几个蒙着面的男子在木屋内一阵翻箱倒柜后走出了门。
“找到了,在那边的街上”
“走,一定要把那些银子拿回来”
“嗯”
无视身后被火光充斥的屋子,碰头的几个蒙面男子看了看彼此后快速向着街道上奔去。
背着包袱提着食盒,景星在薛锦极度不悦的注视下被送出了院落,带着顺来的灯笼向着靖诚王府掠去。
“你们就别生气了~我知道你们为我好我错了…”
“走开”
“莫要同我说话”
安静的街道上双虎跟在哲奇和白月的身后左右两边地讨好着,但被他惹得生气的两人却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是他吧”
“嗯,没错”
突然冲出的蒙面人冷冷地说着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感觉到不对的双虎当即上前把白月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你们想干嘛?”
“上!”
“你们快跑!我拦着他们!”
“一个都别想走!”
三人被冲上来的蒙面人围了起来,双虎把银两交给了哲奇,自己则一手护着白月一手出拳攻击面前的蒙面人,不过因为负伤在身又不敌对面人多很快便落了下风。
“把银子交出来!”
“不能给!”
“啊!”
“双虎!”
被一脚踢飞出去的双虎重重摔在了地上,白月则被一个蒙面人一把揪过用刀子抵住了脸蛋。
“不给,她的脸可就保不住了”
“放了她!”
“银子我给你,你先放了她”
“先给银子”
“……”
蒙面人说着用手里的刀轻轻拍了拍白月的脸,吓得她闭眼不住地往一旁偏去。
哲奇皱眉担心地伸出了手,怀里的银子眼看就要扔出去,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就传进了众人的耳朵。
“喂,要银子我有啊”
挟持白月的蒙面人困惑地回过了头,不等看清来人一块半个拳头大的银块就先飞到了他的脑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