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清风峡事变半月后,负伤未死的青玉带着孩子来到了姑南城的太守府,将自己从筑京离开行经清风峡遇刺的事告知了时任太守,因事关皇嗣太守连夜派人传书筑京,数日后禁军带着圣旨来到姑南,他们的护送下青玉和孩子踏入了荷山府的大门。
苏家满门斩首,皇后苏氏自缢身亡,唯一的骨血要被一世都囚禁于姑南的风声在筑京城中悄然传开,九死一生的苏尚秋在苏醒之后接连迎来了至亲噩耗,为了不让姐姐唯一的孩子也遭遇不测,他不顾身上的伤势只身来到了姑南,徘徊多时后终于寻得时机潜入了荷山府中。
空荡的府邸阴森冷清,只有一处屋子透出了微微的光亮,青玉轻轻摇晃着摇篮,看着里面的婴孩熟睡后她端着旁边的针线起身走出了屋子。
夜幕下苏尚秋踏着假山跳进了院中,藏在树荫中望着青玉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后快步来到了屋门前推门走了进去。
摇篮中的婴儿攥着拳头,烛火下软糯的脸白里透红,分外惹人怜爱,苏尚秋站在摇篮前静静地看着他,心中早已五味杂陈,半晌后才小心翼翼地向他伸出了手。
“咣当!”
门外忽然返回的青玉看着他怔怔地停在了原地,手中的茶盏不知是因为惊喜还是惊吓全落在了地上砸了个粉碎。
“公...公子...”
“青玉”
闻声正要出手的苏尚秋转头迎上了她泛红湿润的双眼,抬起的手下意识地往回落去。又因想起自己被毁掉的容颜,不自觉地转过了头。
“你还活着”
青玉难以置信地冲到了他的面前,紧紧抱住了他的身体,想以此证明自己不是做了一场清明梦。
“是真的...太好了...你还活着...”
她声音颤抖地说着,欣喜的眼泪顺着脸颊止不住的滑下,苏尚秋麻木地站着不知应该用什么言语回应她的话。
“刚才是什么声音?”
“去看看”
屋外巡视的禁军声音跟着脚步声一起传来,被拉回了思绪的青玉慌忙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将苏尚秋推到了帘后。
“公子先藏好”
她说完走出了门,两个禁军停在了破碎的茶盏前,狐疑地看向了虚掩的屋子。
“怎么回事?”
“茶水烫了手,不小心打碎了茶盏,惊扰二位了”
“原来如此”
“二位请回吧”
青玉说着就要转身回屋,可身后两个禁军打量了她的身段之后忽然不怀好意地给对方递了个眼色。
“夜色已深,姑娘不妨同我去饮些酒好暖暖身子”
“放肆!你们这是做什么?!”
踉跄退入屋子的青玉厌恶地拍开了他们的手,试图厉声呵退他们。
“嘁,不过是个婢子,还挺清高”
“与其一世在这里侍奉乱党余孽,不如好好求求我们,兴许还有希望离开这里...”
其中一个禁军说着就伸手摸向了她的脸,青玉怒瞪着他,手中的剪刀正要挥出,身后一把匕首就光速划过了那禁军的脖子。
“你...”
跃出窗户的苏尚秋来到了他们的身后,将另一个想要逃走的禁军提了起来,看着他在痛苦挣扎中一点点死去后才松手让他掉回了地面。
“公子”
“跟我走”
无视青玉惊讶的目光,他快步走到了摇篮前抱起了里面的婴孩。
“你不能带走他...我也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
青玉死死抓着他的衣袖,避开了他的视线,掐得发白的手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这...不是小姐的孩子,小姐的孩子死在了清风峡...”
“你说什么?!”
“是我对不起小姐,是我无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将孩子抛下了山崖...”
她垂头啜泣,身子一点点向着地上跪去,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宛如要抽干身上所有的力气。
苏尚秋心中唯一的支撑此刻轰然倒塌,除了呆呆地看着怀中的孩子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
“既然死了,为何你还会在这里,这个孩子又是谁?为何会顶替了阿姐的孩子?”
“清风峡遇袭我伤重晕厥,醒来才发现是罗风公子救下了我”
“罗风?他竟没死?”
“荣玄要对抗西云的宇文一族,不知从何处将他秘密寻回留在了军中。钦州一战后,他得知苏家蒙难,快马加鞭赶回了筑京,只可惜终归是晚了一步。知我们出城,他料到荣玄不会就此罢休,便一路追到了清风峡,才捡回了一息尚存的我”
“那你为何不走,还要冒险来此?”
“不甘心,荣氏一族犯下的罪孽罄竹难书,桩桩件件都该用血来偿!”
“你们究竟在谋划什么?”
“这个孩子是罗公子寻来的,他要他替小姐的孩子活下去,终有一日能替罗家、替苏家、替所有被荣氏一党迫害的人洗清冤屈”
“你们如何笃定荣玄能容得下他?容得下你们?清风峡一事是何人授意你难道猜不到吗?”
“所以你会怎么做?”
苏尚秋蹙眉俯视着她,门外忽然传来的声音让他的身体微微一颤,抬头望向那个摘下了面罩的男子,他的眼神异常复杂。
“你是...罗风?”
“一别多年,不曾想再见时会是这样的场景”
竹林中罗风与苏尚秋并肩而立,两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一个被毁去了容貌,一个则为了隐藏自己的真容戴上了沧桑的假面。
“我也没想到还有再见之日”
“当年我假死躲过一劫随流民到了边境,原以为会就此浑浑噩噩地了却残生,不想无意中竟被荣玄手下的将士发现”
“青玉说你在为荣玄做事?”
“是”
“为何?你明知罗家之事与荣玄脱不了干系...”
“因为比起荣氏,我更恨岳氏皇族!汗马功劳敌不过一句佞臣的谗言,为了一己私利便不惜残害忠良...荣氏固然猖獗,可岳氏的昏庸无能才是最大的错处!”
他说到痛处目光也变得凌厉冷漠。
“你是为了推翻岳氏才回来的”
“是”
“我不明白,你想用那个孩子做什么?”
“青玉已经告诉你了”
“...你难道是想…”
“...又有何不可呢?”......
荷山府,余一坐在屋外闭目养神,岳灵泽将写好的文章恭敬地拿到了他的面前。
“先生,这是今日的功课”
“嗯”
睁眼接过他手中的纸张,余一认真看过之后,脸上不见一丝表情,半晌后才合上了纸张。
“今日就到此吧”
“是”
“还有疑问?”
瞥见他欲言又止,余一困惑地转头正视着他的脸。岳灵泽神情微微一滞后才试探地开了口。
“乐音...还未有消息?”
“嗯”
“...多谢先生”
得了他的回答,岳灵泽静默了须臾后对他行了个礼,转身走进了屋中,尽管面色依旧平静,可眉宇间流露的失望还是没有逃过余一的眼睛。
“乐音的事,他一直都牵挂着,应该想问很久了”
“是吗”
青玉端着茶点走到了余一的面前,扭头看向从另一道屋门走出去的岳灵泽也有些忧愁。
“这么久了就一点消息都没有吗?难道真的...”
“生死有命”
“的确...只是可惜了这么个机灵的孩子...”
“罗风到姑南了”
“今日出去时听说了,他被荣玄留在筑京七年,若非丰州一战失利,他不知道还要在那里待到几时”
“或许我们也该准备离开这里了”
“先生的是指?”
“灵泽归京”
院落里的海棠花凋零遍地,岳灵泽孤身立在树下仰头看着还挂着几朵残花的枝头郁郁寡欢。
“叽叽”
墙头上的飞鸟灵巧地来回跳跃,盯着岳灵泽的脸弱弱地发出了两声鸣叫,随后绕着他转了两圈飞上了天空。
视线追随着它望向了院外的天,岳灵泽的神情不禁变得落寞,一朵从枝头掉下的海棠花打在了他的脚边,宣告着那热烈绽放的短暂花期已经走到了末端,而一并消失的还有那些如花一样灿烂的人和物。
“我叫常乐音...你叫我乐音就好”
“小神仙”
“他什么都不知道,放他走,不然你别想得到剩下的图画!”
“是我惹来了祸事连累你一起受罪,有机会我一定向你好好赔礼”......
他的心曾因他们生出隐秘的欢欣,也正因如此,当一切重回寂静和冷清时他的心上忽然有了一块从未有过的空洞。
“阿嚏!”
从湖水中猛地探出头的乐音,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后小心地向着一条悠哉悠哉游着的鱼儿扑了过去。
燃烧的柴堆前,她拧了拧湿漉漉的衣服,将串起来的鱼儿架在了树枝上反复翻烤。眼巴巴地看着被烤得焦黄的鱼,她坐在地上嘴巴笑得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怎么会有烟?”
“去看看”
烤好的鱼正要送到嘴边,草丛外就传来了两道人声,乐音拿着烤鱼起身就往茂密的草丛里钻。
“谁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