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日的雪有些大了。
男人抬头看着面前银装素裹的王府,宁静而肃穆,庄重恢宏,如是想着。
他有多久没回来看看了呢?
‘——吱呀’
王府的大门被下人打开了。
“呀,福晋,小王爷他给您盼回来了!”
早已上了年纪的管家冲府内唤道。
不过片刻,一位身着冬朝袍、冠顶嵌东珠八的温柔妇人自府中走出。
“波若…是我的波若……”
额吉温热的手抚过冰凉的脸庞,那是来自血脉的亲切。
她的眉眼含着惊喜,亦含着忧愁与思。
“我回来了,额吉。”
男人微微弯下腰身,方便他的额吉看得更加清楚。
他离开了太多年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喜极而泣的额吉用手帕拭去眼角的泪水,带着他进了王府。
“离开这么多年,你弟弟一直念着你呢,念着他的阿兄啊,何时归家。”
“弟弟?”
齐南北不解,弟弟,不是早在多年前就……
“阿兄!”
那是一声时隔多年的呼唤。
温润如玉的少年立身于屋檐下,笑得眉眼弯弯。
瞧见他,齐南北有一瞬的恍惚。
那就是,弟弟吗?
“阿兄!”
少年迎雪而来,停至他面前,仰头看着他。
那双漂亮的红蓝眸子里,满是对兄长的仰慕,丝毫没有打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面的尴尬与陌生。
可齐南北却觉得,很违和,那种说不上来的违和。
“阿…南?”
顺从内心的,他唤出这两个字。
“不不不。”少年摇头纠正:“是阿秭哦~”
阿秭?
“额吉,何时找回的弟弟?”
他没有唤阿秭,看向身旁的额吉,迫切的想要知道些什么,可,知道什么呢?
“找回?”
额吉似乎被这两个字给逗笑了:“你弟弟一直在府中,何来的找回啊?”
是这样吗?
齐南北觉得自己的记忆好像出现了误差,他当初离家,不就是去为了找回失踪的弟弟吗?
“阿兄在想什么?怎么愁眉苦脸的。”
少年很是不解,阿兄怎么看见他不开心了呢?
难道是因为他长得不好看,丑到阿兄了吗?
“…没什么。”
看着眼前的少年,齐南北却生不出一点亲切感来。
明明他是弟弟,他找了多年的弟弟,可就是……
“好啦,你阿兄才回来,许是累了,先进屋去吧。”
温柔的福晋好似没看出什么不对来,只以为她的波若是离家多年,与幺子的关系疏远了。
又或许是长途跋涉的奔波累了,身心疲惫。
总之,兄弟俩的谈话是暂时中断了。
屋内铺了地暖,也点了淡淡的熏香。
齐南北坐在椅子上,打量这令他熟悉又陌生的家。
“阿兄。”
福晋惦念她的孩子离家多年归来,准备亲自下厨给她的波若煮一碗粥,独留兄弟俩在暖阁内。
正好,还可以亲近亲近兄弟关系。
少年支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阿兄,有些委屈道:“阿兄是不是不喜欢我呀。”
“为什么这么说?”
他表现得很明显吗?
“因为我总觉得阿兄你……”少年顿了一会,“好像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这话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齐南北没有说话,垂眸盯着桌面上的九瓣雕花。
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没有得到回应,少年有些气馁。
果然,阿兄不喜欢他。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过去,福晋回来了。
“波若,快尝尝,这么多年了,额吉的厨艺还是不是你记忆中的味道。”
婢女将托盘中那热气腾腾的海鲜粥端至在桌面上。
齐南北拿起勺,舀起,吹凉,放入口中。
还是与儿时记忆中一样鲜美,甜味与咸味交织在一起,浓稠醇厚,入口细腻顺滑。
“嗯,一模一样。”
雾气模糊了视野,他低下头,不让额吉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闷不做声的喝着粥。
‘嘀嗒’
可是泪水还是控制不住的落下,大颗大颗的落进粥中。
“我的波若,怎么还哭了呢。”
额吉轻轻拭去他的泪水,笑得温柔,眸中同样泛着滢光。
她没有问自己的孩子多年前为何离开,只是在他归家后,作为母亲的她,亲手给自己的孩子煮了一碗粥。
一碗再简单不过的,海鲜粥。
“我想你……”
“额吉……”
泪水模糊视野,也模糊了母亲的面容。
“你从不来梦里见我……”
“这是第一次……”
想起一切的黑瞎子哭得泣不成声。
“额吉…我真的真的…好想好想你……”
“额吉知道,额吉都知道……”
福晋拥住自己的孩子,就像儿时一样,拥着他,哄着他。
“我的波若啊,受苦了……”
离家的孩子终会归家,回到母亲的怀抱。
“阿兄。”
静静注视许久的少年唤出声。
他依旧的温润如玉,眼眸却不是记忆中的那般清白。
黑瞎子抬起头看他。
少年伸出手,掌心中,那是半枚碎掉的铜钱。
“他在等你。”
黑瞎子看着那碎掉的铜钱,没有动作。
“波若。”福晋从少年手中拿过那半枚碎掉的铜钱,放在了他手里。
“去找他吧。”
“是他,额吉我才得以在梦中与你相见。”
推开暖阁的门,却是冬日去,春日来。
日光刺眼,高飞的燕子在瓦梁上筑了窝。
庭院中,粗壮的海棠花开得正盛。
白发少年坐于树下,手中黑棋不落,清白眸子倒映他的身影。
“君相见,何不欢?”
人们总喜欢做着镜花水月的美梦,窥着并不存在的泡影,寻着散去的海市蜃楼。
一如此时。
黑瞎子抬手,抚去他发间落下的海棠花,轻声应下一句:
“君盛欢。”
闻人南似释怀般弯了眉,低头,将那枚久久不落的黑棋落下。
“我亦君盛欢。”
团花簇簇下,见证故人重逢。
许久,黑瞎子将那半枚碎掉的铜钱放在了棋盘上。
“君若思君可见君?”
看着那半枚碎掉的铜钱,闻人南没有回答。
俩人相视之间,久久不语。
直到……
“阿兄。”
“波若。”
回头看,是他的额吉,而那少年也不再温润,已是一头红发。
“阿南。”
白发少年渐远的背影停住。
黑瞎子看到了棋盘上那碎掉的半枚铜钱,拼上了另外半枚。
“谢谢。”
只是铜钱已碎,裂痕已在。
闻人南回过头,终是接了他那句话:
“君葬江南不见君。”
君若思君可见君?君葬江南不见君。
这场梦久经不散,只是故人不再,天下宴席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