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啊!大捷!前线大捷啊!!”
午后的御花园,繁花交织似锦,湖水潺潺而动,伴着悠扬琴声,昆明湖畔更添几分幽雅惬意。
光绪安然靠坐在花梨根结椅上,他背对着俯首跪地的军机大臣们,手中用力将一块无油蒸饼掰成块块碎屑,投喂着渐渐围拢过来的金鱼、彩鲤。
“一战之胜,何以如此过激?不如先说说看,朕交代给你们的事,都办妥了吗?”
“哗啦啦~~”
湖中的鱼儿放肆拍打水花,张大嘴巴,它们用臃肿的身体,疯狂挤压着同类,目的,无不是想要再多吃上一口,从光绪手中抛出的食料。
“回皇上话,您吩咐的关外陆军、四支水师和外援舰队的粮草辎重,武器弹药,还有燃料补给,皆已全数按时运到!”
因过于激动,翁同龢霜白的两鬓,有些微微发颤,虽年事已高,但只要一讲起军国大事,他便能瞬间打起鸡血,表露出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
对于他的感情,光绪的内心是矛盾且复杂的。
作为学生,光绪既感激他的恩师之情,保皇之心;
但作为帝王,光绪又痛恨他的结党营私,党同伐异。
“嗯,事办的还算不错。”
说完,光绪将手中的剩余喂食一把洒进湖中,湖水泛起阵阵涟漪,鱼儿们为了吃食,翻腾扭转,争夺不休。
“前线都上了哪些报捷的折子?”
光绪尽量用平淡口吻,不流露出丝毫的情感顿挫。
“回禀皇上,北洋大臣李中堂转来丁提督来电,丁提督在折中汇报:
在丰岛一战中,济远号猝发后膛炮, 一弹飞其将台,二弹毁其船头, 三弹中其船身,敌军主舰吉野号,顿时黑烟冒起。
敌主舰被我重伤后,日军舰队惊慌失措,慌不择路,日本海军司令,在逃跑中被我军击毙,主舰吉野号也在逃窜途中,因为损毁严重,而永久地沉入海底!”
“嗯~~”
光绪的回应仍是风轻云淡,心中并没有因为“前线大胜”,而有丝毫波动。
“皇上啊!还有在朝鲜的陆战!我军也是取得了绝对优势啊!”
翁同龢满心以为是胜绩不够,没有达到光绪心中的预期,所以,他又颤颤巍巍地从袖中掏出一纸电文。
“据北洋大臣李鸿章来电,经查:
在成华之战中,叶志超部与倭贼正面开仗,倭兵三千,死一千有余,而我兵仅伤亡百余,现倭兵已全数北退!
为佐,驻仁川英国领事又在致税务司函中提到:
叶军屡战屡胜,倭兵战死二千多人,叶兵死伤二百余人,叶军乘胜追击,现已攻至距汉城八十余里,汉城倭兵皆惧怕而退,现只留守了王宫数兵。
皇上啊!这叶志超果然是不负圣望,不久后,他就要率兵攻进汉城了呀!”
“哈!”
光绪实在忍不住,轻笑两声后,他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对这些荒诞不经的报捷折,该要做出如何评论。
“依翁师傅所见,在前线频频大捷的情况下,朝廷下一步该如何动作呢?”
“皇上,臣先前就以为,两国一旦交战,我大清定会胜多负少,这实际开仗后,臣发现,我大清真的是兵强马壮,不只陆军所向披靡,就连海军,也是优势巨大!”
说着,翁同龢从怀中又抽出一封整齐折叠的文书,煞有其事地朗读道:
“如今哪,我们应立即向狂妄小邦正式宣战,先痛斥它们的不耻行径,再严饬李鸿章派出各军,迅速进剿,厚集雄师,多路进发,以拯韩民于涂炭之中;
随后,还要着沿江、沿海各将军督抚及统兵大臣,整饬戎行,遇有倭人轮船驶入各口,即行迎头痛击,悉数歼除,若稍有退缩,将致于罪戾!”
翁同龢面色愈发红润,嘴上也是越讲越兴奋:
“皇上,臣以为,宣战诏书一经发布,我们就可以着手日本哀告宾服,割地赔款一事了。”
“好了~~好了~~朕都知道了~~”
光绪哪敢再让翁同龢继续说下去,再让他发挥一会儿,那紧跟着就是要说征俄伐英的事儿了。
“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朕突然有些不适,你们先行跪安吧。”
翁同龢一脸茫然,他满以为在捷报频频下,光绪会龙颜大悦,大加恩赏呢。
“翁师傅,我们先走吧~~皇上今个儿,有点不太对劲。”
荣禄轻轻牵了牵翁同龢的衣角,轻言细语提醒了一句。
“恭亲王暂留一步。”
众人已走出几步远,忽闻背后又传来光绪的冰冷腔调。
“六叔,你看朕跟你说什么来着,朕指派的随军记者,揭露日军丑行事小,最关键的是,他要替朕随时传递战场上的真实信息,如此,朕才不会被这群欺上瞒下之徒,蒙蔽了双眼啊!”
众人散后,光绪轻叹声气,招了招手,恭亲王知意地走到这位年轻帝王的身旁,随即,两名随侍太监从湖边走来,手中抬着一张圆背靠椅。
在光绪的示意下,恭亲王刚一坐定,便有一名太监将一纸电文递到他的手中。
这位衰病在身的和硕恭亲王,自丰岛海战起,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衰老许多。
他微微弓着腰,用干枯皱巴的双手,将密电展开一看。
先是大惊失色,转而心惊肉跳,随后,又有阵阵凄楚之感,袭遍全身。
“土鸡瓦犬,安敢欺我圣上?!”
恰在此时,湖面拂来一丝凉风,风中似携有风沙,不然,怎会迷得这位铁帽子王,双眼烁烁,老泪直淌。
“总理衙门最近说,要撤回驻朝、驻日公使,这个折子,朕没有批准。”
“两军交战,各撤公使,这是国际上的惯例,皇上为何如此?”
光绪将冷若冰霜的面容收起,转而换上了一脸和煦春风,他侧过脸来,对恭亲王温言道:
“六叔,你还记得前两日给事中余联沅奏称的日本间谍案吗?”
“唉~~怎会不记得,这人唤名石川伍一,早年就来到了上海,后来又潜入天津,以松昌洋行职员的身份为掩护,潜入军械制造局,暗通书办。
这畜生将我军各部的械营枪炮、刀矛、火药、子弹数目的清册,还包括各军械所能制造弹药多少、现存多少,等悉数机密,全都盗了去!”
一讲起日本层出不穷,手段使尽的间谍行动,恭亲王就愤恨不已,再加之这外交事件本来也是由他总办,所以如何提高警惕,做好防间保密这件事儿,让他也颇为头痛了一段日子。
“既然防不胜防,那何不反其道而行之?
六叔,你即刻将朕的密旨传出,让驻外公使各自搭建起一套完整的情报网,咱们也要未雨绸缪,加大力度研究对手的行动部署,这样,朝廷就能将敌方信息网罗收集,朕也能根据信息,准确的把握好战场走势。”
“皇上英明。”
恭亲王颔首称赞,尽管他还不甚明白,这情报对抗战对于瞬息万变的战场意味着什么。
不过,眼下给他的第一直觉,就是他的这个亲侄儿,绝非寻常人等,他似乎天生就拥有着未卜先知之通。
这神通已经达到了令恭亲王细思极恐的地步,好像在这世间上,无论什么人什么事,似乎全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掌控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