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朝夕语气一僵,立刻看过去。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看起来就只有十八九岁的少年,全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戴了一副黑漆漆的口罩。
只露出一双黑沉的眼睛,看到他的瞬间,微微垂下了眼皮,把手里的画板放到门口。
然后转身就要走。
涂朝夕奇怪地看向少年瘦削的背影。
他完全没看清少年的长相,下意识张口:“站住!”
说着快走几步绕到他面前把人拦下。
林樾无意识地攥了攥手心,眼神平静,哑声道:“……有事吗?”
涂朝夕皱着脸:“你就是那个不愿意跟涂小毛交朋友的人?”
“把外套脱掉!”
林樾愣了。
“哥!没礼貌!”
涂窈这下一点都不困了,连忙追出来。
涂朝夕拨开她脑袋:“别管。”
继续皱眉看向眼前的少年:“快点!”
“口罩不想摘就别摘,衣服脱掉。”
林樾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抬手拉开了外套拉链。
脱下立领的外套,从耳根到脖子,再到胳膊,一片青紫。
涂朝夕当即嗤了一声:
“我就知道!”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但凡把自己包得跟木乃伊似的,不是装逼就是受伤了。
可伤成这样实在过于惨了。
“跟我进来!”
林樾怔了怔,没犹豫多久,跟了进去。
涂窈警觉得要命,立马抓住他,小声嘱咐:“等下我哥要是问你这伤哪来的,你千万别说漏我见义勇为的事啊!”
“哦,也别说我帮你们想了办法。”
不然又是一顿揍。
林樾眼神微闪,看向她抓着自己的手,没吭声。
涂窈急了:“听到没,不准说啊!”
林樾目光沉沉地盯着她,那些被他刻意尘封的记忆随着这一个动作,就这么突然地涌了上来。
记忆里也是她,只不过是四五岁的小姑娘,跟住在隔壁的小孩打架被他撞上,然后抓着她的手让他不许泄密,不许说漏嘴。
“傻站着干什么?涂小毛,把人带进来!”
一句话打断了记忆的回溯,林樾回过神。
涂窈立马撒开手:“来了来了!”
看人进来,涂朝夕顺手把温度调高了点,没好气道:“你这伤处理得不对,我叫了护士过来给你重新上药。”
林樾看向病床上的南柯。
视线相撞,南柯朝他微微点了下头示意。
林樾移开眼神,目光落到了他被包裹得严实的小腿。
涂朝夕嗤道:“他跟你不一样,他是意外,你这伤,我要是没猜错的话,被人打的吧?”
林樾“嗯”了一声。
“几岁了?成年了吧?”
口罩下,林樾顿了顿,哑声道:“十九。”
涂朝夕愣了愣,“……算算年纪,老三也十九了。”
这话一落,一屋子人都沉默了。
涂朝夕回过神,随口问了句:“涂小毛刚刚跟你在一块儿?你们怎么认识的?”
来了!
涂窈瞬间一个激灵,立马警觉地朝林樾挥手,不停地做口型:别说别说!!!
求求了!别说!!!
林樾怔了怔,刚刚被打断的记忆忽然地重新续上了。
当年的他是怎么说来着。
面对哥哥们的询问,他诚实地脱口而出:“妹妹打架了。”
下一秒,他脱口而出:“……她救了我,就认识了。”
涂窈:???
话音刚落,涂朝夕和南柯双双皱眉。
空气里安静了几秒,涂朝夕缓缓抬头,确认道:“……你说什么?”
“涂小毛救的你?”
身后,涂窈已经快把手挥烂了。
没有没有!不是不是!
林樾“嗯”了一声,“算上今天……”
“她救了我三次。”
涂朝夕声音瞬间拔高:“救了你三次????”
涂窈:!!!!
“还帮我们想了办法。”
他张了张嘴,不同于平时的沉闷,面对涂朝夕时,就像被触发了骨子里最后那一点乖顺,用干哑的声音简单又诚实地叙述了一遍。
涂窈心如死灰,扫了一圈,自觉地蹲到了墙角。
涂朝夕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精准地看向墙角,面无表情:“……涂小毛。”
涂窈:……
涂窈抱头:“别骂别骂!我知道错了……”
“你知道个屁!”
涂朝夕一下就火了:“一天到晚到处使你那脑子,到处使你那脑子!我说呢,交朋友怎么还能累成这样!跟死机了似的!”
“还见义勇为!我当你那天开玩笑呢,结果你还真见义勇为去了,你几条命能祸祸的!你给我过来!我今天不揍你跟你姓!”
涂窈继续抱头:“那你本来就跟我姓啊!”
“天塌下来还有你这张嘴顶着!涂小毛!你今天完了我跟你说!”
他连忙要去找棍子,可南柯的病房就跟他的屋子一样,一眼望过去空空荡荡。
涂窈已经快要气哭了,赶紧爬起来躲到南柯床头,指着林樾控诉:“我帮他他怎么还告状啊!!!”
南柯忍着笑,心疼地安慰:“好好好……是他不对是他不对。”
抬眼无奈道:“好了哥,别吓她了。”
涂朝夕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每回都是这样,我一揍她你就护着,你还不如老三,他话虽然不多,至少实诚!”
说到这里,屋子里又是一阵沉默。
涂朝夕揉了揉眉心,今天怎么了这是,老是想到老三。
他下意识地看向戴着口罩的少年:“愣着干什么,你也给我过来!”
林樾怔了怔,一瘸一拐地走到他面前。
人走到了他面前,涂朝夕又转去门口,拿来了那幅画。
“这是你奶奶给涂小毛画的?”
林樾搓了搓指尖,“嗯”了一声。
涂朝夕久久看着这幅画,他不懂其他画,可看得出来画这幅画的人对涂窈的喜欢。
过了会儿,“……你把涂小毛给你们想的办法再说一遍。”
林樾抬头诧异地看着他。
涂朝夕没好气道:“看我干什么?骂归骂,这事儿该处理就处理,再说她都想好办法了,不用浪费了。”
于是林樾重复了一遍,又一次听完,涂朝夕又是久久地陷入沉默。
“服了,这脑子怎么长的……”
涂朝夕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他能插手的地方。
“导演那边我来联系,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热度我帮你们推。”
半个小时后,林樾重新处理了伤口,才被允许离开。
走出病房,他终于摘下了戴了全程的口罩。
回头看了眼,复盘了一下,确认自己没有任何能被认出来的可能,松了口气。
然后一点一点把刚刚意外冒出来的记忆重新尘封,悄无声息地走到一楼。
病房里,林景正在陪奶奶说话,说到兴起,老人忍不住笑了。
他也下意识地弯了弯僵硬的唇角。
……这样就很好。
他会在意自己有没有被讨厌,会有接近他们的冲动,会贪恋他们的善意。
可之后,还是要回到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