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哥哥,山上有很多甜甜的野果子,你可不可以帮我去摘?”
“山上有很多草药,我想让你帮我一起摘。”
十八岁的涂窈居然和八岁的涂窈对他提出了一样的请求。
突然的,南柯混乱了一早上的情绪就这么平静了下来。
他摘下眼镜,心里笑了一声。
就像陈述说的,她真的很神奇。
虽然失忆了,可干的每一件事,做的每一句话都能精准地拿捏住他。
他点了下头,平静道:“好啊。”
陈述立刻把人叫走,忍不住问:“你怎么想的?”
南柯天然柔和的眉眼弯了一下。
“不是你说的吗,让我接受她。”
“既然她想让我陪她去,那我就答应啊。”
陈述气急:“我是让你接受她,没让你答应她这个要求!”
他做了南柯近十年的主治医生,不会不清楚,南柯最大的症结就是八岁的涂窈亲手把他骗进那座深山,让他一个人硬生生熬了一个月。
十年过去,精神创伤依然存在。
如果涂窈做出任何抛弃的举动,哪怕是无意识的,对于南柯来说,都是一次冒险。
南柯笑了,“可是我想答应。”
他挺想看看,十八岁的涂窈在同一趟行程中会怎样对待他。
陈述精准指出:“你现在就像个顽强抵抗嘴硬的死鸭子,穷途末路,只能使出最后一道关卡去试探她。”
也没有考虑这道关卡会不会把自己毁了。
他劝道:“可是没有必要,你已经在好转,慢慢来不行吗。”
南柯却忽然收敛了笑意,语气微微认真,“让我再分辨一次吧,认清她到底是哪个涂窈。”
“这次,我会好好分辨。”
这次之后,他就彻底臣服。
陈述哑然。
挂了电话出来,马致远又跟涂窈酸上了。
“你怎么老跟一身黑料的人混在一块儿?”
“涂朝夕是你偶像也就算了,那人你不才认识吗,都好到拉人家帮忙了。”
那个南柯也是,是不是学涂朝夕呢,赖着涂小毛不放,赖着赖着就洗白了。
他昨天看了下最近的舆论风向,也是奇怪了,明明第一天就自爆了抄袭跟放火。
网友们扒出来他是孤儿后反而开始推测其中是不是有隐情。
马致远酸溜溜,“你们是不是就喜欢这种长得好看的?”
涂窈眨了眨眼:“马老师别生气,网友们也夸你了。”
马致远一愣,砸吧了一下嘴:“夸什么了?”
涂窈点开手机,划拉出一条。
马致远凑上去看,一字一句念出来。
“马老师干活精神得像柬埔寨的吗……喽?!”
“涂小毛!”
涂窈连忙抱头跑到南柯身后!
闻语和江野眼疾手快,一人一边拦住马致远!
“马老师消消气!消消气!妹妹不是故意的。”
气得马致远张牙舞爪:“你个死丫头!她还不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的!放开我,今天不是我死就是她活!”
涂窈扒拉着南柯的袖子哼道:“那马老师得跟紧我,这样吧,你也来帮我摘草药好了!”
“想得美!我才不帮你!”
“哼!那马老师就去种地吧!我回来检查!一颗没种好我还骂你!”
说完跑过去一把牵住南柯的胳膊,又气势汹汹地掉头跑了!
狼牙也立刻颠颠地跟上。
马致远:!!!
等停下来,涂窈已经带着人跑进了山里。
她喘着气,瞥了眼后面:“好了好了,马老师没追上来。”
南柯也跑出了一身汗,看着被握得一圈泛红的胳膊,轻微地喘了口气。
抬眼看向这座山。
仙鹤村的山海拔都不算高,但一座挨着一座,植被茂盛,像座无限延展开去的迷宫。
听着四周传来的虫鸣,南柯一瞬间有回到十年前的错觉。
涂窈随手摘了两个黄杏,擦了擦递给他:“野生的,可能不会很好吃,但是解渴。”
两枚杏子摊开在她手心里。
南柯动了动手指,接过,却没吃。
他依稀记得,当年,八岁的涂窈领着他去摘的是一树红通通的果子。
南柯忽然状似随意地问道,“你喜欢吃这些果子吗?”
涂窈一愣,摇头:“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
十年前的涂窈极力描述着她有多喜欢这些漂亮的,酸酸甜甜的果子,希望二哥帮她摘一箩筐带回家。
但是十年后的涂窈随手扔掉一颗杏,转头就走:“因为果子不值钱,草药比较值钱。”
声音闷闷的,语气带着一点固执,让人确定,她是真的不喜欢。
南柯下意识地继续问:“那你喜欢穿漂亮的衣服吗,喜欢穿裙子还是……”
还没说完,看到涂窈身上的碎花衣服后,又沉默了,过了会儿,轻扯了下嘴角。
喃喃道:“你好像真的和她不一样……”
涂窈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忿忿道:
“我不光喜欢摘草药,还喜欢做饭,喜欢裙子,更喜欢穿碎花衣服,喜欢吃糖,更喜欢甜腻腻的巧克力,不喜欢松子,不喜欢摘野果,不喜欢上学,我不听话,老是惹罗妈生气,带大胖捡牛屎玩泥巴天天闯祸!”
所以一点都不一样!
说完涂窈憋着一股气,继续埋头往前走。
走着走着,又有些难过。
她不是为了和南柯记忆中的“涂窈”切割才这么说的。
她用了“涂窈”的身体,一句失忆也没办法和这个“涂窈”割裂,但也有自己微妙的坚持。
她喜欢摘草药,能卖钱的草药,能治狼牙主人病的草药。
也喜欢种能让全村吃饱饭的小麦,玉米,能让全村挣更多钱的双孢菇。
但一点也不喜欢有时候酸有时候甜,发挥一点都不稳定也不值钱的果子。
即便她占用着“涂窈”的身体,是亏欠的一方,她也会自私地希望,有一天能有更多除了涂朝夕以外的人分出她和“涂窈”的区别。
……
南柯敏锐地察觉到,涂窈有些不高兴了。
大概是被他问烦了吧。
但不用人安慰,一进深山,她就放下情绪,熟练地蹲下身移走一株植物,小心翼翼地放进背篓。
看到狼牙蹲在一边,认真解释道:“这不是治病的草药,这是普通的七里香,能驱蚊,你主人不是住在山里吗,蚊虫肯定多。”
“我家里还有晒干的艾草,香茅,到时候给他做个药包,你带过去给他。”
狼牙听懂了,在树丛里兴奋地钻来钻去,很快又跑远了。
南柯就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她。
下一秒,就听到她闷声补了一句:“也给你做一个。”
南柯微怔:“你不是在生我的气吗?”
涂窈又摘了一颗,小声说:
“生完了啊。”
“你住的房间靠着我们村的水库,虽然入秋了,蚊子还是有很多的,你到时候挂到窗户边边就好了。”
“要不给你两个吧,一个挂窗户,一个挂门口,你房间比较小,两个应该够了。”
“对了。”
涂窈仰起头,疑惑地问:“你有不喜欢的味道吗?”
南柯静静地看着她,整个人忽然就平静下来。
下一秒,由内而外自然而然地笑了出来。
他忍不住捂了下眼睛,八岁的涂窈,十八岁的涂窈……
其实很好分辨。
只是他一直不敢去分辨。
八岁的涂窈是一个为了给自己争取最大利益,能屈能伸的,聪明的精致利己主义者。
比如嘴甜地哄骗走涂朝夕挣来的零工钱买一件漂亮的裙子,拉他背了黑锅。
可现在的涂窈跳脱的外表下,却有着格外温良的品性。
她就像个能随时自洽的圆润的露珠,天真,无害,充盈着天然的柔和的生命力。
南柯只觉得心脏有些飘忽的感觉。
又忽然的,有种认命,妥协的感觉。
他微微一笑:“……没有不喜欢的味道,你随便放。”
涂窈点了下头,可下一秒,眼神却忽然变了变,有些防备又警惕地看着他。
“你别动!”
南柯微愣:“怎么……”
还没说完,就看着她慢慢起身,一步一步地倒退。
南柯飘忽到半空的心顿时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