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悦方才爬梯子时衣衫不整,怀中的两块石头也掉落了下来,砸在了城墙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陛下......”刘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现在只能看里面的人守不守的住了。”李再尹道:“只要能拖到殿下过来,一切都好说了。”
刘悦点了点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顿时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得浑身一颤,连手中的箭都不自觉落了下去。
但念头一起就难以放下,他拉着李再尹走到一边,低声道:“为何一定要守住城门?”
“你是什么意思?”李再尹眯起了眼睛。
“方才一战,众人全都看到了,殿下的功业已显,但毕竟以勤王名义而来。若是城门大开,瓦剌攻了进来,直取紫禁城,抓了......”他眼睛急急的转了几下,朝南边方向看了一眼,继续道:“届时国内无主,殿下天下雄军,又是朱明皇室......”
李再尹沉默片刻,摇头道:“你所说之事,非人力所能控,且不说紫禁城墙高人众,就说城内百姓若是遭兵灾,你我必会遗臭万年。”他看向城墙下密集的民居:“而且仁宗之子襄王亦在京师,即便陛下有恙,也是襄王......”
“我知道襄王府邸在哪。”刘悦眼中闪着光,打断他的话:“我听说他将府中的护卫全都派出去守城,此刻府中空虚,我带着那几个备倭军将士赶到那里便是。我非是为了自身,若是城破,我等身先士卒,必是先死,我只是......”
“莫说了。”李再尹摇摇头道:“此事我绝不同意!”
刘悦看了他半晌,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既如此,城破有死而已。”
李再尹没再说话,重新回到城墙边上往下看去。
朱祁镇还是被也先挟持着站在那里,瓦剌兵涌上城门处,用力去推。
城墙上的守军朝着底下的瓦剌兵不停地扔着些石头,但当也先发现某处扔的石头密集时,便推着朱祁镇往那里走去。城墙上的守军便立刻停了下来,跑到了另一边去扔石头,也先又推着朱祁镇到了另一边。
如此几次之后,朱祁镇的脸上已经全是汗水。
李再尹不忍再看他那副惊恐的表情,踮脚远远看去。
夕阳残留的红光下,朱泰野的军队和瓦剌兵僵持在了原地,展开了血腥的赤膊战,但总体而言还是朱泰野占优,只是难以推进。
在僵持了一阵之后,他看到朱泰野的军队中,几门大炮从后面推了出来,缓缓前行。
刘悦也走了过来在他身边道:“这么近,会不会打到城墙......”
李再尹没有说话,目不转睛的看着几个炮手走到火炮身边鼓捣了一阵后,捂着耳朵退后了几步,然后便是火炮口处猛地升腾起一阵烟雾,一枚人头大的炮弹从烟雾中钻出,飞向了天空的最高处后落下,在他的眼中越来越大。
这时候,炮弹出膛的轰鸣声才进入到他的耳朵。
李再尹心跳的慢了半拍,瞪大着眼睛,看着那炮弹最终还是还是没有打到城门,离城门三十多步时落在了地上,爆炸开来,在瓦剌军中又引起了一阵恐慌。
紧接着,其他地方也是一阵炮弹落下。
瓦剌军越发恐慌,有人吓得扔下武器就要跑,被督战的骑兵跑过去一刀砍了脑袋,但随后的炮弹炸在了他们的身边,让督战队也惶恐起来。
这时,又是一阵欢呼从西边传来,城墙上的人转过头去,看到了支援西直门的神机营终于打退了拦住他们的赛刊王,追赶着败兵,重新朝这里奔来。
本就已经濒临崩溃的瓦剌军再也支撑不住,恐惧的波浪卷成了狂涛,几万人相互践踏,败势已经不可阻挡。
李再尹狠狠地挥了一下拳。
赢了!
就连北元大汗阿噶巴尔济,也露出了绝望的表情,被乱军裹挟着往唯一的缺口东边而去,几番奋力挣扎,又是跳下马,在护卫的保护下,才终于到了德胜门下,朝也先大声道:“太师,败了,走吧!”
等一下。
大汗?
他猛地想起了自己曾在朱泰野的军中看到过阿噶巴尔济的画像,仔细与那人对比了一下,果然有七八分相似。
他浑身一震,低下头去,在地上找了一阵,找到了那支被刘悦带上来的箭,像个宝贝一样拿起来,走到了女红夷人身边,将箭递给了她,指着城下的阿噶巴尔济道:“你能射中他吗?”
那女红夷人看了他一眼接过箭,用怪异的口音说了一声:“可以。”然后将箭搭在弓上,瞄准阿噶巴尔济。
她松开箭。
弓如满月,箭如流星,直指北元大汗!
......
也先欣喜的看着面前德胜门处的一条细缝,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吓得朱祁镇浑身一哆嗦。
“不要怕。”也先在他身后低声道:“我是来帮你的。只要打进京师,我就把你那个弟弟砍了,让你重新做皇帝。”
朱祁镇颤声道:“朕......朕......”
也先没有兴趣听他将话说完,心情随着那条缝的大小变化而变化。
眼看着许多士兵将手伸了进去,但又立刻惨呼着缩了回来,手指已经尽数被割断,只剩下光秃秃的手掌了。
也先目眦欲裂,厉声道:“再攻!第一个入城者封为万户!”
他转向身后的士兵:“你们也给我上,所有人听好了,城破后,伱们可以劫掠三天!”
在他的激励下,已经有了退缩之色的士兵们又嗷嗷地叫着往前冲去。
不到十米宽的甬道前,聚满了数百人,层层叠叠,看的人头皮发麻。
也先目不转睛的盯着前面,却猛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忍不住回过头来,看到一枚脑袋大的炮弹,呼啸着落在了瓦剌军中,然后爆炸开来。
顿时残肢满天飞起,有一只不知道属于谁的手掌竟然飞跃了人群,落在了他的面前。
明军的火炮!
也先几乎将牙齿咬碎,又转头朝前面看去。
德胜门已经被推开了婴儿拳头大小的缝隙,再多给他一会儿,就绝对可以破门了。
只要破了门,虽然里面还有翁城,但只要顺着明军的梯子爬上城墙,再往下跳去,用几百条人命填出一个缓冲区之后,草原勇士就可以像雨点一样,掉进汉人的京师!
长生天,再给我一点时间!
也先握着刀把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在朱祁镇的脖子上留下一道红色的血痕。
朱祁镇不敢乱动,也不敢说话,只是惊恐的看着面前的城门。
他希望瓦剌不要攻破京师,但又想到破门之后,最起码自己不用被他用刀架着脖子了。
心情变得极为复杂。
还好,这种复杂的心情不用持续多久。
西侧,一股残兵奔逃了过来。
这是赛刊王败兵!
前有朱泰野,西有于谦的神机营,还要谨防时不时的大炮落在队伍中间,就算性格再坚毅的瓦剌兵也坚持不住,完全崩溃了。
数万人漫无目的地四散逃跑,恐慌的情绪在大军中蔓延开来。
也先绝望的看着攻城门的士兵潮水般的后退,即使被督战队砍掉手脚,仍然用残存的肢体爬着朝东边败逃而去。
这些草原勇士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信心,变成了只顾逃生的动物。
身后传来了阿噶巴尔济的声音:“太师,败了,走吧!”
他茫然地回过头,看着阿噶巴尔济骑在马上,呼啸着向他奔来。
忽然,他听到一声惊呼。
一支蒙古长箭,从城墙上的某一处,直直朝阿噶巴尔济飞去。
阿噶巴尔济毫无察觉,甚至还昂起了头。
嗖!
箭如流星,从阿噶巴尔济的喉咙处射了进去,力道之大,竟然穿透进去了半只箭。
阿噶巴尔济眼睛瞪的滚圆,浑身无力,手中的缰绳松开,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这个被自己扶起来的大汗上任还不到一个月,就死在了德胜门外。
其他瓦剌士兵也看到了这一幕,纷纷大叫着“大汗死了!败了!”,此起彼伏声音在大军处处响起,也使得他们的奔逃变得越发不可阻挡起来。
也先似乎失去了全身力气,只有搭着朱祁镇的肩膀勉强支撑才能站稳。
被他搭着的朱祁镇更是浑身发抖,一个字都不敢说。
“太师!快逃!咱们还有数万大军,只要能逃回草原,就能再次回来!”
几个贴身护卫冲了上来,不由分说的将他和朱祁镇分别扶上了马,拉着缰绳朝东边唯一的缺口逃去。
也先的身体如同失去了灵魂,被他们拉着马一路奔逃,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欢呼声后,他茫然地回过头。
城墙上的士兵一齐发出狂呼,声震九天。
一种巨大的恨意让也先重新恢复了理智。
他的灵魂回到了身体里面,拉着缰绳,从奔跑的马上将旁边的朱祁镇像提鸡仔一样提起了,一路奔逃了半个多时辰,直到身下的马已经完全没有了力量后,他也终于和同样逃跑的阿剌知院、赛刊王两人会合在了一起。
环顾四周,黑沉沉的天空下,月色不明,只有几千个气喘吁吁的士兵跟上了他们,其他人不知去了何处。
十几万草原勇士,现在只剩下了这么几千人。
也先的心中一阵惨痛。
他拉着朱祁镇跳下了马,朝阿剌知院和赛刊王道:“肯定还有许多人没有会和过来,点起火把,照亮这里。”
“明兵会不会来追击......”赛刊王犹豫道。
“点起火把。”也先重复了一句,语气中饱含着杀意。
赛刊王默然退下。
不一会儿,燃起的火把照亮了周围。
那些不辨方向,在黑夜里奔逃的瓦剌士兵仿佛看到了太阳,全都聚了过来。
慢慢地,人越来越多,几千人变成了几万人。
也先却没觉得多么高兴。
就在他继续收拢残兵的时候,南边忽然出现了几点流星,急速地冲向了他们。
瓦剌士兵出征时有专门的人带火石,自己是不会携带的。
明军!
刚刚收拢的队伍又骚动了起来。
仅仅只是几匹携带着火把的马,就让几万大军变得惊慌。
马上的人也看到了这边的军队,带着火把继续冲了过来。
几个声音响了起来,在黑暗的旷野里传出去很远。
“你们的脱脱不花大汗,伯颜帖木儿大王,已经被我们将军捉住了!把太上皇交出来,我们将军就把他们两个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