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太监和宫女们瑟瑟发抖地站在一旁。
当他们看到朱泰堪毫无尊严地跪在地上祈求生路时,竟一时无法将面前的形象与平日那个作恶多端的鲁王世子相结合,全都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有的难以置信;有的目瞪口呆;有的不屑一顾,认为这只是他们兄弟两的做戏罢了。
但当他们再看到朱泰野的手下控诉时,想到自己曾经遭受过的苦难,全都沉默了下去。
朱阳锦也沉默不语,大概明白了目前的状况。
想来这个朱泰堪是个无恶不作的人,所以才有这么多人恨他。如此一来,本来对他升起的同情之心,立刻消失不见。
朱泰野见无人敢上前,便朝外面走了几步,到了左边那站成一排的宫女面前。
那几个宫女见他过来,赶紧将头低下不敢看他。
“你叫什么名字?”朱泰野忽然问最前面的那个宫女。
这宫女脖子上包着一块方巾,战战兢兢抬头,刚想跪下,便听朱泰野道不用跪。
“奴婢......奴婢叫做月......月容......”
“好名字。”朱泰野微笑道:“我记得你,五年前,父王生辰的时候,你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差点被一个太监打死,还是我救了你,是吗?”
“是.....”
“那时候你还很小吧,才十三岁。”朱泰野声音温柔:“看你样子不像是平民女子,是怎么进来的呢?说吧,有我在,没有人敢欺负你。”
一般来说,只有贫民或者世代为奴的家庭,才会把女儿送到王府去做宫女,因为这一去,很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
“奴婢......”月容抬眼偷看了一眼那边的朱泰堪和朱阳铸,又看了看面前的朱泰野,低声道:“奴婢家住曹州,正统九年时,王府派人去外选宫女,奴婢被......被选上,但父母觉得家中食用不缺,便婉言拒绝。之后夜里,奴婢家中走了水,父母、弟弟全都死在了里面,只好卖身进了王府求条活路。”
“嗯。”朱泰野点点头:“你有没有觉得奇怪,为什么拒绝之后,家中就走了水?”
月容抬起头看着他,“啊”了一声。
“正巧,我听到了一些事,你跟我来吧。”朱泰野转过身,背着手往右边走了十几步。
月容犹犹豫豫,看了一眼拦住他的备倭军士兵,不敢跟,也不敢不跟。
“去吧。”那士兵挺友善,只是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同情。
士兵往旁边移了一个位置,等她出来后又走了回去。
月容裹的小脚,走的不快,紧走几步才赶上了朱泰野,听到他正在和一个太监说话。
“我记得,当时是你选王府宫女的?”
那太监吓得当即跪倒在了地上,颤声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把你五年前和朱阳铸说的话再说一遍。”朱泰野并没有叫他起来。
那太监抬起头,鼻涕眼泪流的整张脸都是。
“没听到吗?”
朱泰野的语气加重,旁边的士兵抽出腰刀,放在了太监的脖子上,他全身一激灵,立刻哭着道:“那......那日,世孙给我说,在曹州游玩的时候,看上了一个乡女,想要把她收进王府。但是那乡女的父亲是个秀才,不愿意......奴婢只好,只好在夜里放了火,烧了他的房子......这都是世孙让我干的啊!”
朱泰野道:“那乡女叫什么名字?”
“叫......”太监抬眼看了一眼宫女,又立刻低了下去:“叫......叫月容。”
宫女月容如遭雷击,愣在了原地:“你说什么?”
“这不能怪奴婢啊......”那太监哭着道:“不把你抓进去,世孙就要杀我......”
月容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脸白如雪。
她脖子上的方巾被风一吹,掉在了地上,朱阳锦看到了她那雪白脖颈上,有一处明显是被火烧伤的狰狞皮肤。
她转过身去,一步步走向朱阳铸,眼泪流了出来。
那太监还在地上哭:“世孙性格残暴,喜欢用火烧人,王宫里的宫女,几乎都被他凌辱了一遍。一个月前的晚上,你们住的房间起火,是他半夜放火烧的,与我无关啊......”
宫女月容如同行尸走肉一样,往朱阳铸那里越走越近,直到走到大殿前二十步,被士兵拦了下来,才猛地爆发了出来,声音犹如乌鸦哀鸣,又如夜枭哭诉:“我弟弟那年才三岁,你这个畜牲!畜牲啊!”她身子瘫软在了地上,头埋在地上,声音在火声中嘹亮而哀伤。
“你们呢?”朱泰野又走回了之前那排宫女面前:“那天晚上起的火,有没有烧到你们?”
这些宫女哪个没被朱家父子欺辱过,平时都是敢怒不敢言,毕竟在王府内,她们的生死都只是取决于一句话,此时见了月容的惨状,想起自己的遭遇,又有哪个不心生悲戚,哭成了一片。
朱泰野站到广场上面的平台上,大声道:“你们这些人里面,又有谁是他的帮凶?”
数千王府守卫,各自看了一眼,有的低头,有的索性闭上了眼睛。
“我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火光在朱泰野的脸上闪烁:“我把朱泰堪和朱阳铸两人,交给你们处理,是死是活,由你们自己定。”
说罢,他跳下平台。
径直走到了已经被火烤的口干舌燥,如同两条死狗的朱家父子面前,一手一个,把他们提了出来,扔在了广场上。
天色暗了下去,几万双闪着火光的眼睛看着他们两个。
“他以前怎么待你们,现在就轮到你们如何待他了。”
朱泰野说完后,便站在了一边。
良久,整个广场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火在空中发出呼啸。
宫女月容的哭声止住,缓缓起身。
她毫无表情地一步步往前走去。
走到了朱家父子的身边。
她嘴里一直重复着一句话,仿佛只会说这一句话一样。
“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这么做?”
朱阳铸躺在地上,看着越来越近的月容,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但长久以来的心态,让他无法在一个宫女面前认怂,用尽最后的力气厉声道:“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就是一个宫女,莫说你,整个兖州府都是我鲁王府的,我想要烧你就烧你,想要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
长期形成的观念不能在一瞬间转换过来,她站在原地顿了顿,看向天空,茫然的低声道:“为什么,为什么?”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天。
朱阳锦看的牙根痒痒,恨不得自己上前去打死他,硬生生地忍住,拳头却早就已经攥了起来。
朱泰野看着他的样子,微微一笑,朝早已经蓄势待发的王千户点了点头,他立刻扔下武器冲了过去,一拳打在了朱泰堪的脸上,嘴里大声道:“这一拳是为了老父打的。”
他的口齿,因为少了一块舌头而显得有些不清,但感情充沛,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他的声音,看到他又打了一拳:“这一拳,是为了我老母打的!”
“啊!”一旁的赵守备大叫一声,虎目含泪,冲上前去,一脚踢在了朱泰堪的胸口上,将他的身体踢飞出去好几米:“还我孩儿命来!”
张百户也冲了上去,抓着朱泰堪的头发暴打起来。
那宫女月容见此情形,渐渐清醒了过来,看着朱阳铸,一步步走上前。
朱阳铸吓得大叫:“你想干嘛!你要造反吗?”
月容充耳不闻,一直走到他身前,忽然低下头去,一口咬在他的耳朵上,用力一扯,竟将他的耳朵扯了下来。
鲜血从她嘴里的耳朵流出,滴落在了地上。
“爹!娘!弟弟!我给你们报仇了!”月容仰天大叫,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