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月错了,求大伯派大夫过来,救治兄长。”朱欣月低下头,不去看他那张小人得志的脸,弯下身子行了一礼,将脸隐藏在阴影里。
“知错便是好的。”朱泰堪自然也不会真让朱阳锦死在鲁王府中,传出去对名声实在不太好,虽然鲁王府早就没有了什么名声。
“随便叫一个大夫过来。”朱泰堪对着跟过来的太监道。
那太监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过了半天,那太监才领着一个老眼昏花的大夫,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那大夫眼睛都看不清了,径直走向朱阳铸:“是这位殿下要看诊吗?”
“瞎了你的眼!”朱阳铸骂了一声。
“大夫,是这里。”朱欣月的声音响了起来,将大夫引到了床前。
大夫在床上摸索了一番,又是好一阵才摸到了朱阳锦的脉搏,搭了上去。
朱泰堪和朱阳铸对视一眼,嘴角露出笑意。
“这位殿下身虚体弱,救醒容易,但须得补一补身子。”半晌,那大夫才说出这句话。
“放肆!”朱阳铸道:“你是说府中没有给他东西吃吗?好大的胆子,来人啊,把他给我押出去!”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火匣子道:“把他给我烧了!”
门口立刻进来两个侍卫,不由分说,一人抓起大夫的一只手,就将他提了起来。
那大夫一句话惹出这等祸事,吓得大叫道:“殿下,饶命啊,饶命啊!”
朱欣月也知道,若是那大夫走了,他们不会再给兄长请新大夫了,忙跪在地上道:“大伯,大伯,求求你......”她毕竟才九岁,一急起来,说话也有些结巴了,抬起头来看着朱泰堪,眼泪滴在自己的衣服上。
朱泰堪叹了一口气,正要说话时,一声尖利的声音在厢房外面响起。
“报世子!七郡王剿灭辽东来犯之脱脱不花,一路南下,此时已经至延恩门外。”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朱泰堪忙走出门口,看着门口出声的太监道:“你再说一遍!”
那太监知道他是个什么人,生怕他迁怒于自己,当即跪倒在地:“世子殿下,此消息是延恩门守卫所报,此刻,七郡王正在城门外等候。”
朱阳铸跑了出去,站在朱泰堪后面道:“你怎知他剿灭了脱脱不花?还有,太监卜行明明在登州卫等他,为何先前不见报?”
“这......”太监连两人的鞋子都不敢看,额头贴着地面道:“这是府外所传,奴婢只是如实传报,不知真假。”
“父亲,脱脱不花乃是蒙古大汗,也是名义上的北元皇帝,连攻破土木堡五十万大军的也先都要听令于他,可见其威望之足,军威之盛。”朱阳铸见朱泰堪有些不知所措,在他身后轻声道:“之前的军报上说,脱脱不花军兵三万,仅用两天便攻下了镇静堡。他朱泰野何德何能,能剿灭脱脱不花?依儿臣看来,必是脱脱不花攻下广宁后,再攻盖州卫。他抵挡不住,弃城远渡渤海而归。此时领着残兵剩将,想要苟活在王府里面。”
朱泰堪略显焦急的神色慢慢镇定,微笑道:“言之有理。”
“父亲,他对你不敬,也不是一两回了,上次王爷生辰时,他仗着身为皇帝和王振的宠信,竟然当着王府众人的面,说你胸无大志,妄为兄长,是可忍孰不可忍。”
朱泰堪回忆起当时的情况,脸也黑了下来。
“现在皇帝被俘,王振也身死,新上任的郕王从未受到他的钱财,不会对他另眼相看,为何不直接废了他?”
朱阳铸的声音像一条毒蛇般,钻进了他的心里。
“他手握四卫,王府守军里面,八千备倭军都只听令他一人,如何能废?”朱泰堪有些犹豫。
“父亲,他有再多兵又能如何?”朱阳铸道:“再多能多的过朝廷吗?”
“可用何理由呢?”
“父亲派出去的卜行手上拿着王旨在登州等他,让他领兵勤王,不管他遇没遇到,到时候就说他故意不接王旨,这个理由就已足够。若是此次不能将他废掉,之后等他媚上郕王,那就麻烦了,你的世子地位说不定就......”
世子!
朱泰堪全身一震,仿佛听到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一样。
他之所以在鲁王面前恶意中伤朱泰野,对屋里的两个孩子恶言相向,不就是为了这个世子之位吗?
父亲鲁王朱肇煇已经六十一岁了,一心修道,平时王府内外之事都是他负责的,也因此尝到了权力的快乐。
但在皇帝面前备受恩宠的朱泰野的出现,让他有了深深的危机感。
“将他们两个看管好,我未回来之前,谁也不许打开门,知道吗?”朱泰堪看了一眼朱阳锦兄妹,快步往北门走去。朱阳铸朝两人露出狞笑后,快步跟了上去。
那太监也终于起来,将房门关上,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屋中的朱欣月站在门口,绝望的看着朱泰堪的背影离去。
夕阳的光从门缝中照在了她的脸上。
......
鲁王府,北边延恩门外。
守门的护卫完全不敢直视面前的朱泰野,他只敢将眼睛看向地面,看着朱泰野和他后面十余个将领的铁甲膝盖与马脚。
周围是纷纷扰扰,对这些人指指点点的兖州府居民。
但朱泰野和那些人站在原地,就连他们的马也是一动不动,仿佛石雕一般。
护卫觉得,一股无形的杀气,弥漫在城门内外。
“宣,七郡王泰野进殿!”
终于,城门上传来的太监的尖利声音让护卫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
重达千万斤的城门缓缓打开,一个太监趋步走出城门,护卫低头道:“请七郡王进殿。”
正统十年,已满二十五岁的朱泰野在推迟几番后,终于拗不过朝廷旨意,被册封为蓬莱郡王,但他拒绝了王国封赏,上书只求为大明镇守边关。
但在永乐朝后,掌有重兵,又是郡王的,只有他这么一个人。因此,鲁王也常常受到山东本地和朝廷里的御史上奏弹劾,虽然在朱泰野巨量贿赂下,朱祁镇和王振不予理会,但鲁王却觉得自己的清誉受到了抹黑,因此时常恼怒。在王府内部,规定只能叫朱泰野七郡王,否则就要被罚。
朱泰野没有说话,仰头看了一眼门楼上的延恩两字,一抹微笑在他脸上显现出来。
他将马交给了护卫:“顾好马。”
护卫忙不迭地点头,这时他才看清了这七郡王的相貌。
面黑无须,大约三十岁年纪,生的倒是威风凛凛,颇为不凡。腰间悬着一个白布,底部是红色的,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朱泰野挥了挥手,手下十三个将领一起松手,那些马却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殿下,世子只说,请您入殿。”那太监有些着急,忙道:“还请您手下的将军在此等候。”
朱泰野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那太监。
眼神中的杀气仿佛凝成了实质,从那太监的眼睛穿进大脑,让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朱泰野没有理会他,缓步走进了城门中。
身后的十三人,一言不发,跟在后面。
城里的护卫还想让他卸刀,忽然眼前一花,只见正对北门的街角处,突然跑来了约百名士兵。他们步伐一致,全部身着铠甲,有的拿着火铳,有的则是拿着大刀、长枪。
他们每个人的铠甲上,都还有着丝丝血迹。
他们跑到北门时,所有的护卫战战兢兢,如临大敌。
所有的士兵到了距北门二十步时,不再往前。最前面的那排士兵面色坚毅,虽站在原地,但两只脚仍不断在原地踏步,脚步声像是有节奏的音乐一样,响个不停。
直到所有人都各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前后相隔一臂,左右相隔两拳距离,五人一排,将半条街都占住了的时候,前排最左边的士兵跑出队伍,大喊一声:“立定!”
近百人本来踏个不停的脚步,右脚同时用力,在原地立定不动。
他们扬起的灰在街上飞扬起来。
围观的兖州府居民目瞪口呆,犹如看到了什么怪物一样,嘴都合不起来了。
“全体都有!稍息!”
所有人的左脚全都顺着脚尖方向伸出约三分之二,上体保持立正姿势,身体重心大部分落于右脚。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单个人只要几分钟便能学会,但近百人动作一致,令行禁止,甚是难得。
兖州府的居民从未见过这样的军队,对他们指指点点,但军队所有人全都目视前方,一言不发,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报!”发令的士兵双手立起,有节奏地跑动到朱泰野面前后,垂下左手,右手横于胸前:“属下登州备倭军千户杨明,受命而来,请殿下示下!”
朱泰野眼睛扫了一圈周围,城里城外的所有护卫全都瞪大了眼睛,甚至连手都在微微颤抖。
“在此等候,不得扰民,如有违者,军法处置!”朱泰野气沉丹田,沉声道。
“是!”杨明放下右手,跑步回到了队伍中,和其他人一样,目视前方,站立不动。
“公公,王斗在哪呢,麻烦你带我去看看他。”朱泰野朝着那太监笑道。
“是......是......”那太监期期艾艾地答道。
“走吧。”朱泰野道:“顺便与我面见父王,痛陈利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