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况背着木箱,跌跌撞撞走入林中。
那木箱的文字,恐怕是师父发自心底的期望。
也因为如此,对于李修文的为人,
徐况稍微有些懂了。
——也许,师父更喜欢余兴,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师父或许更希望有一个像他本人的弟子。
能够降妖除魔,铁肩担道义的弟子。
可惜自己太过贪生怕死,辜负了师父的期待。
——也许,他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人,就不该拜入师父门下吧。
他长叹一声:“唉,难道又走错路了?”
这密林幽深,虽然还是白天,既无路标,也没人踩出一个小路。徐况的方向感也不算好,就只能在里面不停的打转。
手里紧握着那本名为‘通幽’的书,徐况已经起了退缩之心。
就像他之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徐家只有他一个独子,娇生惯养,从没受过委屈。读书不愿意读了,那就赶走先生。买卖不愿意做了,就丢下账本胡吃海喝。
徐况做过最有毅力的事,就是为了拜入李修文门下,上山下山,为他出钱修建宫宇。
这一切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怕死。
世界大道种种,他想求一条长生的路。
而延年益寿的方法,也只有一条。
那就是修行。
徐家有一房,也修道。但是道途只到了第四境,就断了。
他也试过其他方法,曾去过麓山行省的首府。
白马书院、惜缘道馆、无定寺,这些三宗的选拔弟子的下属门派,都觉得他的缘分根性不够,没有一个睬他的。
在听说隐仙派道长,没有老实在丰海县的长治观中待着。反而去到了乡下,在他分管的卢镇旁边,要建一所道观。
徐况便觉得来了机会,想要通过讨好李修文,另辟行径。
但是在拜入李修文门下之后,徐况才发觉不对。
李修文不但对他这个弟子不在乎,对丰海县的事情也兴趣缺缺。
李修文只在乎他那个符箓。
想到这里,徐况咬咬牙,站起来。
好不容易,经历过生死之后,李修文变了性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总需要争取争取。
徐况就像一只看到胡萝卜的驴。
他背着木箱,继续前行。
哪怕肥肉颤颤,汗流浃背,也不停歇。
终于在密林中找到了一处石碑。
“湖山山神。”
徐况认了出来,这就是余兴交代的,那个石碑。
他打开通幽书,就感到一股吸力,撕扯着他往里进。
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大殿里了。
这奇怪的变化,使他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到地上。
徐况看到的大殿中的二人,怔怔出神。
一个是师父……一个是白师姑。
这可不妙。
这白师姑,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她,对自己总没有什么好脸色。
可白师姑既然是师父的义妹,再怎么给他脸色,徐况也只能受着。
总不能顶撞她。
但在这个与师父谈心的时候,白师姑在这,总觉得别扭的很。
有白师姑在这旁观,真的能畅所欲言吗?
徐况忍着难为情,向白圭行礼:“白师姑,我是来给师父送东西的。”
这个口出狂言的死胖子,白圭现在还记着呢,她冷哼了一声,指着李修文道:
“你师父已经睡着了,你还是明天再来吧。”
李修文眼皮微动。
这时听到动静,便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大殿的情况。
看到了背着木箱的徐况,李修文便打了个哈欠,“快把东西拿过来!”
自己说话的时候,装听不见。等徐况来的时候,反倒醒了。
白圭总觉得这是阿兄刻意躲着自己,心里不满,又哼了一声。
师姑师父之间的神仙打架,徐况可不敢参与,得了命令之后,他连忙拿着箱子走到李修文身边。
徐况把东西放在李修文身边,掀开箱子:“师父要的两个木匣子,宝剑、常服、鞋子都在里面,没有动过。”
李修文半眯着眼:“之前余兴与我说过你的事,你似乎心里顾虑?都来到我面前了,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吧。”
徐况不知道怎么开口,嗫嗫嚅嚅。
李修文叹道:“有什么好犹豫的,让你说,你就说。”
徐况心底藏的最大的事情,就是当初卢文良让他做的事。
那可陈背叛师门的事,徐况怎么敢说。
只能说些其他的,徐况抿了抿嘴:“师父,俺没别的话,就是觉得您瞧不起我,觉得俺没本事。什么事都不和我说,什么事都不让去办。”
“你一来就问余兴,也不问我。事情也是交给余兴去办,他现在已经下山去帮师父办事了。”
李修文失笑道:“你好好想想,你那个表现,让人怎么看得起?”
顿了顿:“我回山隐观之前,曾对人说过一句话,那句话对你也适用。”
“尊重不能靠别人的施舍,而是靠自己的争取。”
“我之前教你们的拳法,是那么简单的拳。结果你却连一套都打不下来,这个样子,怎么能令人放心?”
徐况邀功似的连忙说道:“师父,那拳法,俺已经能完整打下来了。”
李修文面露异色,又问道:“那自然桩,你能站多长时间?”
徐况支支吾吾起来。
李修文叹道:“罢了,就这几天。也不能急于求成。”
他语重心长道:“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更相信‘有志者事竟成’。余兴为你求情,算是推了我一把。可他哪里明白,你既然是我徒弟,只要还没逐出师门,我怎会放弃你?”
“我只是想磨磨你的性子,让你不要遇到什么困难,就只想着退缩。你要是有改变的心,我更早的便推你一把!”
“你记住我的好,尊重是自己争取来的。练拳练不好,就花时间重练。站桩站不好,就锻炼身体,再站。”
“想要让人刮目相看,就得拿出点改变的决心。”
听着李修文的话,徐况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越是感动,越是难受。
他刚刚说的只是一些表面的原因。
徐况真正的顾虑,是自己做的那些错事。
李修文对他越好,他越觉得对不起他,心病反而越重。
哪怕他出钱为师父买东西,浮夸的替师父扬名,“舌战群儒”。
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应下,就永远抹不去了。
那件事,卢文良不会说,他自己也不会傻到到处对别人说。
除了卢文良之外,就只有长姐寥寥几个人知道。
但他总觉得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生怕这事传到李修文的耳朵里。
更觉得良心不安,但不知道怎么弥补,无所适从。
真是越做亏心事,越怕走夜路。
——这可如何是好。
李修文见徐况仍有疑惑,便问道:“还有什么事要说?”
徐况身体轻颤,连忙说道:“没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