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你须向大明称臣,在安南延续我的土地政策,所有人要学汉话。”
“这是自然,我们苗人能过上求之不得的好日子,哪里肯造反。”蓝凤凰一口答应。
李四有深深看她一眼,心里有些话没说出口。蓝凤凰以为让她做女王,这里从此就是苗人的天下,实属想多了。
这里有苗人,有汪直蛊惑来的瑶人,更有无数南下的汉人,但最多的还是本地的安南土着。在这种民族大杂烩中,唯有通过土地政策强行捆绑的汉话会成为共同语言。
所以,推广“会汉话,不交税”,可谓水到渠成。
而蓝凤凰名为女王,其实苗人只占极少一部分,此地将来影响力最大的恐怕还是汉人,苗人拿什么造反?
让蓝凤凰当名誉上的女王,本质是为了遏制将来日益膨胀的汉人团体,李四有防的是将来汉人造反。
苗人以少制多,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唯一出路就是依靠大明朝廷。这是李四有设计的政治平衡。
“第二,从明年开始,你每年至少给大明京师输送100万石大米。”
李四有此话出口,蓝凤凰大惊失色,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哥,如何盘剥的这般厉害?安南土地无税,我上哪里去找粮食进贡!几千里地,我就算有粮食又怎么运输!”
“稍安勿躁。”李四有笑盈盈看她跳脚的样子,“你先拿钱收购粮食,我让那些海盗帮你走海路运到京师,大明天子按照协商好的价格给你们钱。你看如何?”
听说有钱,不是白白进贡粮食,蓝凤凰又惊又喜。大明南方的粮价比北地京师要低,安南的粮食又比大明南方更低,只要大明朝廷肯给钱,这生意可以做。
她心里本来在发愁:安南不收田税,她这个安南女王手里没钱怎么办?这一下等于送了她一个长期来钱的路子。
她立刻在心里盘算怎么筹集第一笔买粮食的启动资金。100万石大米要多少钱来收购?蓝凤凰掰着指头使劲算。
李四有看得好笑,说道:“你找那些海盗,他们有钱。这笔生意可不能你们苗人独吞,毕竟还指望海盗们的船运粮呢。”
蓝凤凰一拍额头,“大哥,还是你聪明。”
两人又谈了许久,说是谈,其实是李四有给蓝凤凰全方位支招,告诉她怎么在将来摆平各方利益。
蓝凤凰听得头大,“这女王太辛苦了,真不想做。”
“哦。那我找别人?”
蓝凤凰涨红了脸,终究还是舍不得。
李四有此举大有深意。
大明朝开国至今,京师周边的产粮无力维持庞大的需求,越来越依靠南方漕粮,粮食自南方千里转运,层层克扣雁过拔毛,到了京师不光价格高,而且总是不够吃。
他让蓝凤凰从安南海运,实质是用商业买卖取代部分漕运,100万担粮食是肯定不够的,日后只怕卖的更多。
如此大明京师依赖安南海粮,则必然重视海上运输,重视安南叛乱与否。此举等于将大明与安南利益捆绑在一起,再加上苗人要依靠大明维持自己地位,合则两利,分则两害。
长久以后,今日之安南,譬如昨日之云南,必入中华矣。
这些话,他是不会跟蓝凤凰直说的。眼看这蓝凤凰连蹦带跳如同小姑娘一样雀跃着出殿,李四有心生感慨。
“上善若水,不争为之争,老君诚不我欺也。善,大善。”
他缓步出殿,一跃而上殿顶,立于宫檐之上极目望去。此时夕阳西下,云霞灿烂,宫外升龙城中残垣断壁在夕照之下有一股异样的美丽。李四有不由得神融天地,若有所思。
今日之晚霞,明日之朝霞。今日之废墟,明日之盛世。待明日,升龙,朝霞兮。
约定等安南彻底平定,即为蓝凤凰加冕之日。名分已许,终究要过大明天子下诏这一关,蓝凤凰还不敢明目张胆住在宫中,她找几座靠近皇宫的宅院自去安置族人。
李四有这几日坐镇皇宫颇为懒散,而升龙城外早已风起云涌。
半个月不到,随着黎成豪的两个儿子带人四方奔走,随着锦衣卫带着投靠来的安南土着四下宣扬,整个安南都传疯了:
大明朝廷复安南,地无税!
犹如晴天霹雳。以蓝凤凰这种颇有身份的人初听这种话尚且变色,何况黎民黔首乎。所有安南百姓听到传闻,顿见众生之相。
有的人不信,反复追问;有的人听了,忽然嚎啕大哭;更多的人默然,但彼此互视,眼里已有光。
山野中,有人抽出砍刀,望向山下肥沃的土地,磨刀霍霍。
乡村中,许多地主老财已在偷偷准备喜迎王师的香烛。
田野中,冬日出外打草的农夫听到同伴议论,忽地手中柴刀落地。
此时黎灏跨越河流山脉千辛万苦逃回南方宣威府,与太后及堂弟黎昌会合。他入城之时随身一千多铁甲兵,身后三万散兵,颇有威仪。
黎昌战战兢兢跪在城门口迎接,等黎灏在他跟前停马,他偷眼去瞧堂哥脸色,不像打败仗后沮丧的样子。黎昌心里打鼓,深深低下头。
“你有大罪。”
黎昌被堂哥冷厉的语气吓得一哆嗦,他赶紧大喊道:“臣弟该死!”
接着被黎灏当头一脚踹翻,黎昌爬起身跪好不敢动,却听黎灏又道:“你还记得保全宗庙,还记得带出许多精锐,薄有功劳。暂且饶你不死,把兵权交了吧。”
黎昌连忙称是,乖乖交出虎符。
他们便一同入城中歇息。黎昌固然庆幸逃得一死,却不知黎灏更是觉得庆幸:这个堂弟胆小当不得大事,可胆小也有胆小的好处,根本不敢造反,稍加威逼,即乖乖上缴了最关键的军权。
当天,黎灏在城中巡视四方,会见将领,拜见太后,忙得脚不沾地。晚上吃完饭,仔细回想各处再无疏漏,当即躺到榻上,顾不得皇后热切的眼神,倒头便睡,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这几天逃亡,夜夜不得安稳,可把他累坏了。
他喝着热粥将早饭当午饭吃。旁边服侍他的皇后身上香喷喷的,几天没吃上肉,他心里痒痒的,正打算放下碗,将皇后拖到后堂来一发,仓促的脚步声从前院传来。
“圣上,大事不好!”
堂弟黎昌带着哭腔闯进来,惊得黎灏一哆嗦,鼓起的热劲如同浇了冰水,一蹶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