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黎灏把全城的粮草收刮得差不多,探子来报,明军远在几十里外没动静。
如此一来,少了明军牵扯,安然撤退的几率大增,但也少了将烧城的罪过嫁祸给明军的机会。是好是坏真不好说。
必须当机立断,不能犹豫不决。他断然下令,撤!
清晨,谅山城西门大开。
先头部队开路,城内十万军队早已收拾行装,静等前锋消息。开路的精锐走出5里地,回报说,一切安稳。
城内各军次序往城外开拔,随军的民夫驾着骡车、驴车,满脸庆幸跟着走。
军队早早将城内的牲口收集起来,除了极少数高官显贵家里还留有少许牲口,他们把贵重财物背在身上,沉重的粮食放车上拉着走。
城内的百姓有板车的只能自己推着走。他们的处境算好的,更多的穷人连板车也没有,只能背着大包小包,栖栖遑遑跟随大队出城。
二十余万军民,一上午的工夫,出城的不到三成。
这时,黎灏尚且留着城中没动,他生怕自己一走,后边的军民失去弹压,自行胡乱跑散。
他派人将一面御旗插在城楼高处,自己披甲按剑站在旗下。手下的亲兵时不时朝下边高喊:“皇上在此殿后,大家都不要慌。”
出了城的民众如羔羊,跟着军队走。未出城的,排着长队等得焦心,听到喊声,抬头看见御旗,安稳了许多。
派出去的探子不断来报,明军始终没有动静。
黎灏一直在城楼上站到下午,眼看日影西斜,他必须出城去控制军队了,可又实在不敢冒然离开。
目光四下一扫,见身边的亲卫都是佩服的神色,显然他舍生断后的形象极大收揽了此前败坏的军心。
他故意长吁短叹:“城外大军需要朕统筹,城内百姓需要朕安抚,分身乏术,无可奈何。”
亲卫们听到了,面面相觑,有个莽汉面露忧色,说道:“皇上应该出城。”
黎灏说:“是啊,外边的大军更要紧。可.....”
众亲卫不接他的话,那个莽汉道:“愿为皇上分忧。”
黎灏心中大喜,面上不动声色,温声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莽汉道:“穿了皇上的盔甲,替皇上站在这里。”
这招不新鲜,黎灏早已想到,但此时不同以往,没法强行控制手下做事,必须别人心甘情愿才行。
他故作沉思状,许久才说:“只能如此了。你家人何在?朕带着他们一起出去,保你全家平安。”
莽汉道:“小人家在升龙城,不知生死。小人在谅山军中被上官欺负,吃不饱饭,幸得皇上提拔成禁卫。皇上恩遇,自当报答。”
黎灏心思电转,问道:“你原来不是主将的亲卫么?”
“只是寻常小兵。”
不久前,黎灏让手下将领献出铁甲兵送入禁卫,可那些混账将领舍不得献出亲兵,掺了不少杂兵充数。
黎灏在心里大骂,但此刻不是计较的时候。他颔首,扔出去一块玉佩,“你拿着,明天中午再出城来寻我,玉佩为证。”
又点了20个亲兵留下护持这个莽汉,许诺事后人人有重赏。
安排完毕,带禁卫沿着城墙上绕出半圈,从南门偷出城去了。
来到城外一处野地,昨日分出的一半禁卫带着骡车等候多时,车上堆的全是粮食,没有半点钱财。钱财却在他随身的这一半禁卫身上。
如此,一边没吃的,一边没钱,两边禁卫必须合在一起才有好日子过。大败之后,人心离散,黎灏不敢相信任何人,也只能如此行事。
汇齐了禁卫,他心中大定,随即安排一半人着甲,一半人将甲胄堆在车上,出发追赶前军。
追出30里,他们在天黑后找到前军的营寨。黎灏布置将领们守卫警戒,又单独点了一位早已看准的亲卫,让亲卫进帐中密语。
“你明日回谅山城内,如此这般......”黎灏说出谋划。
亲卫大惊,黎灏压低声,冷然道:“国家成败在此一举。你办完事回来,赏黄金千两。”
亲卫跟随黎灏已久深知其性情,丝毫不敢拖延,脸上挤出欢喜的笑容,一口答应下来。
谅山这里空城而走,足足两日才撤空。
十万军队习惯了听从军令,第一天就差不多走完。
百姓中,越是穷苦的那些人,内心越不想走的。传言中明军可怕,要抢劫、杀人、放火,但他们穷得只剩下茅草棚子,出城躲一躲兵灾即可,何必背井离乡南下呢。
是以许多穷人出城不远便不愿再走。趁夜偷偷跑散到野外林中躲了起来。更有一些干脆就没出城,只是躲在城内偏僻处。
到第二天傍晚,大军已经远到西南60里开外。达官贵人,有钱的人家也跟着走远了。
十几万百姓,有一大半散在城郊。他们不想跟着黎灏,事实上黎灏也主动将他们抛弃,黎灏不是刘皇叔,任是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携民十万南逃。
“明军来了,明军来了!”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不知哪里开始喊的,越传越多,四散的安南百姓都在乱喊。
其实明军游骑还在20里外,他们远远窥见谅山城撤退的动静,只是过来证实一下,跑了两圈马,直接回去报告张懋。
百姓看见了明骑的影子,一个人喊,个个乱喊,引发了惶恐。
被黎灏派遣,某亲兵悄悄潜回谅山城,苦苦等了一天,听到喊声不愿意再多等。他看天已经快黑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火把在各处堆好的柴草上一点。
溜之大吉。
火头起来了。
心存侥幸躲在城中的穷人没第一时间发现火苗。
冬日里风大,一刻钟不到火势大涨,小半个时辰后,火势扩散开。
藏在城中的穷人都被惊动,但他们无心救火,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火势映红了半边夜空,城郊林中躲藏的百姓远远望见,都在喊:“明军烧城了,明军烧城了。”
这一晚,无人入眠。
他们胆战心惊看到天亮,谅山城的火势依然没有熄灭。可是四周没有一个明军。
有些胆大的,慢慢出林观望,碰到人就问,“明军在哪?”对方也不知道。
越来越多的人疑惑,胆子渐渐变大。不知不觉,许多人靠近到不足谅山城半里地,他们互相询问,谁也没见到明军。
有些人嚎啕大哭,问他们哭什么。
“我家烧没了。”
“看到烧城的明军了吗?”
“我躲在家里的地窖里,差点被烧死。谁点的火,没看到。”
这些人互相传递眼色,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可谁也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