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有思前想后,自己最能信任的人竟然是慧心和尚,现在叫李慧心。
愿意跟他来安南的手下或者朋友,信任他是一方面,更大的原由是各自的利益。甚至相交最久的蓝凤凰,如果让她在自己的族群和李四有之间做出选择,她必然选族群。
唯有李慧心,他的一生已别无所求,唯有信念。
这个已经还俗的和尚虽然被李四有劝说喝酒吃肉,但他还在操持自己心中的戒律,这个戒律不是佛门的,而是被李四有灌输的洪兴社思想。
他对洪兴的信念甚至比李四有本人还要坚定。
升龙城大火后的第6天。
李四有和李慧心对坐于皇宫中一处静室,看着李慧心骷髅一般的鬼脸上那双澄净的眼睛,他终于决定把心中的想法告诉李慧心,只告诉他一个人。
“兄弟。”李四有缓缓说,“有件事只能依靠你来做,别人我都不放心。”
李慧心露出笑容,说道:“你难说出口的事,无非是杀人放火。我还怕做这个?佛我都不信了,谁来报应我?”
李四有也露出笑容,正色道:“这次南征把安南汉化,是我们洪兴社的目的。而只要安南汉人占到多数,则必然汉化。所以,一是移民,二是减丁。”
减丁,最后两个字格外的残酷。
李慧心瞬间明白了意思,说道:“我和静虚道长带着那些海盗,上岸后一直在干这个。静虚道长说女人小孩不要杀,我们按他的意思在干。”
上岸的海盗能是什么好东西?李四有从这话里已经能想象安南沿海一带如今是什么样的情形。
他没有故作悲天悯人,反而语气平静地说道:“安南的精华在红河谷。我给了7天时间,这一片很快会处理干净,后续的汉民苗民瑶民也大多会在这一片定居。”
“但是,安南其它的地方土着还有很多。我的计划是......”
李慧心仔细听完,说道:“兄弟你还是手软,我们十万把刀子挨着屠过去便是,用得着搞的这么复杂吗?”
李四有道:“我外号人屠,可我真不想杀人。只要这些土着以后说汉话,肯把自己当汉人,那就真成了自己人。能少杀一些总是好的。”
李慧心道:“那我就带着嵩山那几个和尚去做?”
话里指的是嵩山六义。
李四有斟酌一番道:“你们扮作和尚去吧。你跟那六个人说:去不去,我这里不强求。无论如何,待安南平定,还他们自由。”
李慧心道:“这可由不得他们。”
商议完毕,李慧心推门出去。
李四有朝着他的背影一鞠,低声道:“保重!”
李慧心修炼葵花宝典大成,耳力也不错,脚踩在宫墙上回头一笑,说声“我去也”,灰袍的僧衣陡然从宫墙上消失。
李四有闭目聆听李慧心的衣袂由近而远带起的风声,直到再也听不见。
洪兴社莆田的社员给他汇报过:李慧心生活简朴,从来不懂什么叫享受。几年来最大的热情就是收养孤儿弃婴。
当初李四有拉李慧心入伙,是基于自己的利益,觉得这个和尚人不错,能用上。此刻,他再也没有利用的心思,真心把李慧心当作了兄弟。
就连那鬼脸一样的笑容,现在想起来也觉得格外温暖。
一整天,李四有的心情格外好。
同一时间。
谅山行宫内,黎灏再次召集众将。
冬日的安南并不是非常寒冷,可行宫的大殿内四角依然点着火盆。
黎灏内穿棉衣外罩龙袍,沉着脸问怎么对付明军。
此时的形势众将心里雪亮,谅山战场长期相持,而升龙城后方失火,他们早就不想打了。但这几日黎灏喜怒无常,他们生怕触了皇上的霉头,一起低着头装死。
黎灏想点陈某出来献策,一张嘴,才醒悟陈某已经被自己下令杀了。环视众手下,好一会儿,点出一个人。
“阮秀山,你先说。”
阮秀山心里叫声“苦也”,脊背冒出冷汗,但根本不敢推辞,磨蹭着站出来,心中急忙猜度黎灏的想法。但或战或走,总得选一样。皇上选哪样,他猜不到。
一咬牙,硬着头皮道:“升龙城是我朝根基所在,臣请陛下亲征,回师升龙,先稳固后方。”
说完低着头不敢看黎灏的眼色,许久后才听到黎灏淡淡地嗯一声说道:“你是这么想,其他人呢?”
阮秀山舒口气,退回自己的位置。
而后其他的重臣仿佛被阮秀山带歪了,一个个都说回师。阮秀山更加放心了,看来自己和大伙是一个意思。
黎灏神色平静,御阶下的众臣看不出他的喜怒。
众人一一发言完毕,一起抬头去等皇上的决断。
“呵呵呵呵。”黎灏温和地笑着,猛然抓起镇纸在御案上重重一拍,站起身厉声道:“跑,你们只想跑吗?能不能跟明军决一死战?”
“国家养士二十年,难道就没有一个愿意去跟明军拼命的吗?安南亡了你们的荣华富贵也完了!想一想,想清楚!”
阶下的众人依然没人接话,一些人还在心里想着:“呵呵,那可不一定。安南亡了,皇上您肯定要死。我们还可以投降嘛。”
黎灏扫视下面众人,大概也猜到这些人的心思。他的身子微微颤抖,努力稳住不让人看出来。喘口粗气,语气放软再次问道:
“你们说说,如果将城中金银尽数赏给三军,能不能和明军决战一场?”
下面的文臣心中一惊,众将却眼睛亮了起来,心中盘算不定。
黎灏道:“谅山城这里不能再拖了。我欲与明军决一死战。”
他再次点名:“阮秀山,你看看有几成把握?”
阮秀山苦着脸再次走出来,出来之前,旁边还有位同僚悄悄拿手把他的手捏了一下,似乎在暗示什么。
阮秀山没时间瞎猜,脑筋急转,认真思考决战胜算。他毕竟是安南有名的宿将,片刻后肯定地答道:“陛下,真要散尽金银犒赏三军,决战胜算超过5成,不过.......”
这句话一下子给黎灏提起了心气,满含希望问道:“不过什么?”
在他的热切目光下,阮秀山想逃开,奈何脚下发软,只能勉强开口道:“不过,看明军的架势,人家根本就不打算出来。”
背后似乎传来了同僚们轻轻的嘘气,阮秀山听不太真,但他听到了御阶上黎灏沉重的喘息声,抬起头,只见皇上面色发紫,双目通红,似要择人而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