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安南军使出多种办法攻城。
先拿人命将营寨前的壕沟填平,而后用粗制滥造的攻城车企图撞门,被明军出寨逆袭烧毁;又企图放火烧营,但正刮着西北风,安南军从南面纵火不利,绕到北面放火,却被明军铁骑出击打崩。
只剩下最古老最残酷的一招,架起云梯排队上去肉搏。
一架一架云梯被烧毁、推倒,一架又一架新的云梯被赶工造出来,抬上前架起来。周而复始,明军与安南杂兵鏖战大半日,疲惫不堪。
营寨中一员明将听到远处安南军阵中吹响号角,跟着鼓声大作,只见数千铁甲兵架着云梯自后阵朝前线涌来,所过之处,安南杂兵纷纷让开道路。
明将深吸一口气,回身大吼:“猴子上主力了!预备队,预备队起来干活!”
军令即下,营寨深处一直静坐休息的明军预备队起身着甲。半炷香,着甲整队完毕,在一阵阵瘆人的铁甲铿锵声中,近700的精锐踏上南面城墙,各持兵器严阵以待。
咚!沉闷的响声。
一架云梯靠在城头,四个明军伸出推杆去推云梯,这架云梯制作精良,顶端加有铁钩,牢牢钩在墙头。使推杆的明军退后,一个矮壮的明军提着小油桶嘿嘿冷笑,他将油桶倾斜,将小半桶火油稳稳地沿着云梯顶端浇下,又嘿嘿笑着退回后排。
一只火把凑到云梯被浇上火油的地方,轻轻一触,轰!火蛇腾起,一路沿着云梯向下烧去。啊,啊,一阵鬼哭狼嚎,安南铁甲兵转身就往下跳,这架云梯报废。
一架接一架的云梯相继靠上寨墙,当场烧毁了一小半,剩下完好的云梯上不断有铁甲兵冒出头,有的被迎面一枪捅死,也有机灵的找机会跳上寨墙。
肉搏战随即在寨墙上爆发。
寨墙上明军提前布好阵势。三人一组,一盾,一枪,一锤,见到跳上来的安南兵,三人配合杀过去。
当先一枪刺过去,躲不开的,被当场捅死或者推下寨墙;有躲开的,立刻有一柄5斤重的锤子照着脑门砸过去;运气好躲过前两招的,后边又有一副盾牌不讲道理地冲撞过去,撞得安南兵躲无可躲,只能惨叫着跌出墙外。
寨墙3丈高,身穿铁甲掉下去,不死也残。
明军对付铁甲兵经验十足,不用刀砍,用钝器。而安南铁甲兵只有欺负杂兵的经验,碰到护甲更好的明军,他们好容易找到机会一刀砍去,明军略微避开要害,反手一锤子还击。
双方各中一招,明军屁事没有,安南兵被一锤砸晕。
黎灏在城下望见战况,牙根都要咬碎了。这些铁甲兵是安南以十年之功积攒的心血,是他的心肝宝贝蛋,如今和明军精锐一碰,蛋碎了,碎得如梦幻泡影。
同时碎掉的还有他自己的皇图霸业。
黎灏骑在马上狂吼:“上,接着上,杀光明军,他们的铁甲都是我们的!”
他跳下马,来到四匹大骡子拉着的鼓车旁,亲自上前抢了鼓槌,一边击鼓一边喊道:“传令三军,朕亲自击鼓,不破明军誓不收兵。”
安南铁甲兵口中称呼大明天兵为明狗,心里其实畏惧,见寨墙上战事不利,战意消竭想往后退。忽然身后鼓声大作,城下都在用安南话呼叫:“皇上亲自击鼓,不破明军誓不收兵!”
如今的形势逼得他们不得不拼命。这些铁甲精锐平时被好吃好喝养着,只为今日今时今刻,但凡他们敢后退一步,回去后恐怕难逃一死。
铁甲兵的头目是黎灏的亲信,他本来站在城下指挥,这时候被逼得红了眼,大吼道:“国家养士十载,用在今日。老子不活了,都给我上!”
喊完,扶住一张云梯就要亲自往上爬。他的亲兵急忙拉住他,然后自己替他往上爬。
头目趁机停在云梯边不动,手扶云梯,给手下鼓劲:“陛下说了,先登者赏千金,封一县。”
安南太小,封不起侯,只能封一个县。但这个赏格分外吸引人,随着赏格传开,铁甲兵嗷嗷大叫,疯了一样争先恐后往云梯上爬。
明军见形势危急,顾不上节省火油,直接一桶一桶照着云梯往下倒。更多的云梯被烧毁,安南军又补充新的云梯。
寨墙上有些被点燃的安南铁甲兵眼见自己活不成了,嘶吼着朝明军合身一扑。有个倒霉的使大锤的明军没躲开,被死死抱住,顿时身上也沾上火油烧起来。
友军急忙将安南兵砸死,再扑灭明军身上火焰,此人已被烧得浑身起泡,凶多吉少。
明军将领见敌人越来越疯狂,而麾下将士一时间气为之夺,有落入下风之势。将领擎起长枪吼道:“兄弟们,今天挡住即活,挡不住即死!生死在我不在敌,杀!”
他挺着长枪在亲兵掩护下,当先朝着墙头最危险的地方杀过去。其人武艺高强,一柄大枪有20斤重,但凡遇到安南兵,并不用刺,而是用砸,照着头盔上当头一下,将安南兵砸翻在地。
城头血战不休,明军将领大开大合一阵急攻,双臂有些脱力。
城下鼓声不息,黎灏奋力击鼓,不过一炷香功夫,双臂已经脱力。他站住鼓边,令鼓手接替,自己时不时拿起鼓槌做样子虚敲几下。
10里外的明军谅山大寨,张懋亲自坐镇。这里没有黎灏监督,安南军攻击大半日后,已经后撤到3里外不再攻击,但也不敢自行撤退,就是不战不走,等黎灏那边的结果。
张懋立于高处远望小营方向,见到一道明军特有的狼烟升起。吴梦达道:“大帅,黎灏出动主力了。”
张懋眉头紧锁,沉吟。
吴梦达道:“要不,卑职带骑兵去帮忙冲一下?”
张懋摇头道:“沉住气,按计划等第二道狼烟。我希望永远也看不到第二道。”
吴梦达道:“那我再去检查马匹,只待大帅一声令下。”
张懋颔首。吴梦达一抱拳,转身大踏步而去。
日影西斜,明军小营寨处依然血战不停。明军将领寻个空档杵枪喘息,他知道铁甲兵负重过大,不堪久战,当即下令前后方铁甲兵逐次轮换休息。
爬上寨墙的安南兵见明军稍稍后退,以为自己要赢了,大喊大叫,激起城下一阵阵欢呼。于是爬上寨墙的安南兵更多。
明军退后几步之后,重新列好阵势,以阵击散,比起刚才混战优势更大,但因为轮换休息人数更少。
双方僵持,厮杀似乎永远也看不到尽头。墙上墙下,明军安南军,人心是一样的煎熬,都憋着一股气,谁都不敢松。
但是,安南军的这一阵欢呼声,却引发了另一个变化。
战场东南方一处山头上。锦衣卫百户官徐乐迎风而立,身后站着周淮、张雪梅。周淮远望战场,见山下安南兵欢呼如潮,直朝明军营寨浪涌而上,心中焦急,说道:“徐大哥,发信号吧,不能再等了。”
徐乐沉声道:“我军将领指挥得当,韧劲十足,不可能速败。再等一会儿更好。”
“等不得了,每等一刻都是人命。”周淮又劝。
徐乐想一想,点头道:“也对,咱们不稀罕一战杀多少猴子,能少死自己人最好。点火!”
周淮大喜,回身将山头最高处堆好的狼烟点起。
此处山头狼烟高高升起,带着股奇特的红色,分外醒目。
片刻后,自此处往西南谅山城方向,一道接一道的奇特狼烟相继升起。
谅山大营,张懋望见了这些奇特的狼烟,忽然仰天大笑不已,只笑得泪水夺眶而出,将他的胡子都打湿了。
吴梦达问:“大帅何故如此?”
张懋抹一把酸楚的眼泪,手指南方,昂然道:“贤弟,看到了吗?那是我一直在等的第三道狼烟!”
“咱不是只安排了两道吗?”
“第三道是李副帅的,他密信中跟我说的,他做到了。我谢谢他,我大明将士谢谢他。”
张懋言毕,朝着第三道狼烟升起的方向,抱拳,躬身长鞠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