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夏被按在地上,他使劲挣扎。其他的兵部官员一个个缩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喘。
李四有命人将堵住刘大夏嘴的臭抹布拿开。
刘大夏当即破口大骂:“李四有,汪直,你们妄起刀兵,为了给自己捞军功祸国殃民!”
汪直黑着脸。他斗嘴不行,有心反驳找不着词,气得嘴唇哆嗦。
李四有反问刘大夏:“太祖高皇帝起兵反元也是妄起刀兵咯?”
“不是!你不要混淆是非,那是吊民伐罪,大义在手!”刘大夏跪在地上,口中应对毫不迟疑。
“永乐皇帝五征草原也是妄起刀兵咯?”李四有再问。
“久伐无功,身死塞外。算一半。”刘大夏梗着脖子,他还真敢说。
李四有听刘大夏连永乐皇帝的功绩都敢质疑,又好气又好笑。
“所以你们文官一力主张收缩,先是北边弃了努尔干都司,后是南边弃了交趾。”李四有冷下脸。
“永乐皇帝南征北战盖世的功绩,最后被你们文官给放弃了。现在你哪来的脸皮说出‘久伐无功’这样的混账话?”
刘大夏一愣,马上辩解道:“努尔干都司和交趾穷困之地,国朝得之有害无益。弃了最好。”
李四有素来深知文官们的德行,但现在亲耳听刘大夏说出这种话来,他心里生出愤怒,又感到无力。
这些文官脑子已经僵了。他们认定的事情,你拿出事实摆道理跟他们讲三天三夜也没用的,因为他们总能引经据典跟你绕圈子。
除非把刀架到他们脖子上。就这,还有许多文官觉得自己生平所学的道理一定是对的,梗着脖子求死要来个名垂千古。
临死还能作首绝命诗糊你一脸。
李四有心情恶劣,彻底失去了跟刘大夏辩论的兴趣。他深吸口气,沉声说了句:“国虽大,忘战必危。”
不料刘大夏立刻接上一句:“国虽大,好战必亡!”
李四有顿时脸也黑了。
可去汝老母的。为啥华夏文化如此昌盛,各种典籍层出不穷。不管怎么说,正着说,反着说,总能找到经典来引用......
李四有心想:靠引经据典来辩论永远只是在原地绕圈子,唯有罗列事实来判断好坏。好处在哪里,坏处在哪里,要精确到1两银子来核算,如此才能打败文官们的嘴。
转而又想:就算精确到1两银子也没用的。
文官们轻飘飘来一句:此小道尔,奇技淫巧,君子不屑。
你捧着精确到1两银子的论述,挡不住人家长袖一挥。
李四有站起身,神情呆滞望着房梁。下面的番子识相地赶紧重新堵住刘大夏的嘴,一大块臭抹布狠狠塞进去。
汪直坐在椅上看到李四有也吃了瘪,不禁笑了。
过了一会儿,余尚书带着几个小吏回到兵部大堂。他带来了70年前张辅南征安南的档案,还有永乐皇帝宝船的图纸档案。
李四有从房梁上收回视线,心情转好。
这次他没让人去掉刘大夏嘴里的臭抹布。李四有决定给刘大夏来个:只许我骂你,不许你还嘴。气死他。
李四有大概翻了翻档案,将其中一叠递给汪直。
“给你先看,看完转给我看。”
汪直哼一声,一歪头,手下的西厂番子赶紧接过档案退下。
李四有笑盈盈地坐回椅子上,对刘大夏说:“你这个人挺有意思啊。”
刘大夏被人按住肩膀,怒视李四有。他最大的武器“嘴巴”被堵住了,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李四有道:“你当县官的时候不求财,能干事。不贪,不占,不享乐。依我看来,你所求只有一个字:名!”
此刻大堂之中,众人皆沉默,都在听李四有对刘大夏的判词。
“不贪财的官,所求无非权与名。你重的是名。如今你官虽不大,名声可不小啊。”
“当初陛下有心再建水师,重现永乐大帝下西洋的盛况,派人来兵部找寻永乐年间的宝船图纸。是你唆使前任兵部尚书藏了图纸。最后陛下只好不了了之。”
“这种欺君之罪,一般人生怕别人知道。只有你刘大夏,生怕别人不知道。”
“你当时对兵部尚书说:永乐皇帝7下西洋,虽然耀武扬威,但于国朝没有好处,花了偌大的财力造船,空耗国力。如今陛下登基,又要行此好大喜功之事,我辈必须阻止。”
“你不光建议尚书藏起宝船图纸,还大言不惭说:这等耗费国力的东西,有害无益,不如一把火烧了去!”
李四有略微停顿。
“这种私下密谋的话居然能传得许多人知道,必然是你自己有心公开。你说这种话目的何在?无非是耸人听闻,求一个名声远扬。”
“还好你胆子还不够大。”李四有冷声道,“今天在兵部找到宝船图纸。假如图纸真被你烧了,你猜我会怎么收拾你?”
“国朝数十年积累,几十万工匠呕心沥血的成果,真要是毁了,把你刘大夏从祖宗十八代起全砍了都不够赔!”
李四有的声音冷厉,越说越高亢,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汪直瑶民出身,见识浅薄,听到李四有的话,顿时觉得文官们胆子也太大了。
四周的锦衣卫和西厂番子闻言,都在心里计算数十年积累,几十万工匠的心血到底值多少银子,闭着眼睛猜:起码值1千万两。
这些人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大堂里的文官们其实不在乎的,他们低着头不说话,假装没听见。
刘大夏涨红脸,口里呜呜想说话,但臭抹布堵住了他的嘴。
汪直拿着腔调说道:“刘大夏欺君罔上,某家要上奏圣上,把他......”
说到一半,他拿眼睛看李四有。
李四有淡然道:“陛下自有圣裁。既然刘大夏这么好名,我觉得他就应该求仁得仁,求名得名。”
“剥皮实草点天灯。”汪直道,“他肯定会出名。”
刘大夏闻言在地上剧烈反抗,被番子们使劲按住动不了。
李四有却道:“但是宝船图纸毕竟没烧啊,把人弄死是不是有点过分?俗话说,一坨狗屎也能肥田呢。刘大夏不是狗屎,他——”
“他是个拉狗屎的。”汪直插话道。
“瞎说。他是个有本事的能吏,只是他这种人不能当大官。”李四有横一眼汪直,嫌弃他粗鄙。
“刘大夏是一堆发光的金坷垃,扔到地里能肥田的。他不是做梦都想出名吗,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他名垂青史。”
李四有不再卖关子,接着说道:“让他到西南最穷的县去当县官,而且要当一辈子的县官,不准升官。”
“他将是国朝历史上第一个当一辈子县官的,名垂青史,独一无二。”
汪直闻言瞪大了眼睛。
大堂里的兵部官员觉得这李四有太歹毒了,把人家发配边疆一辈子,永无出头之日,太恶心人了。
李四有坐在椅上抖一抖飞鱼服。
“刘大夏,你觉得满意吗?满意你就点点头。”他问地上的刘大夏。
刘大夏冷静下来,目视李四有,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反而目光深邃若有所思。
李四有又道:“汪直想南征。你说东南贫困,已经是一锅温水,大军过境,温水立刻变成开水。你说的很有道理啊。”
李四有与刘大夏目光对视,沉声道:“但这锅水是怎么烧起来的?不该是你们文官治理的问题吗?此次假如陛下准许南征,其实是在替你们文官擦屁股,懂吗?”
汪直本来只是想趁机捞军功,听到李四有的话突然觉得自己是正义的,光明正大的。他恶狠狠地加上一句。
“我上奏圣上,将刘大夏外放西南边疆,到最靠近安南的地方当个县官!”
说完,汪直朝着刘大夏嘿嘿一笑。
然而地上跪着的,被堵住嘴的刘大夏却神色淡然,无悲无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