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有回到土默特老营,哥力各大汗出来迎接,拿眼神询问他,李四有微微点头,一路神色淡然进了大帐。
进帐后他不等哥力各问,从怀里掏出册封大汗的书册递过去。哥力各看一眼,问道:“满都海死了?”
“我没杀她。出了点意外,不过满都海肯定不会吞并土默特了。”李四有接着又道,“我马上要走了。满都海虽然没死,我答应你的好处已经给你了,希望你记住答应我的条件。”
哥力各捧着书册心有不甘。
李四有不再理会他,稍作休整离开土默特往大同镇方向而去。他并不太相信哥力各的承诺,但现在中央蒙古两强并立,内部互相牵扯,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走塞外的路线,有心去看看燕山的汉人部落。
这时候已经到了三月末,雪开始化了,冰冻的塞外草原仿佛从沉睡中醒来,一路上渐渐有了人迹。在一处山脚下,有人远远看见他,随即3个人骑马张弓朝他奔来。
“我是汉人!”李四有骑在马上没动,用汉话大声喊。
那3人很小心,离得远远的又和他用汉话试探了几句,这才放下弓箭靠过来。领头的大胡子问他:“你怎么从西边过来了?”
“我是李四有,就是你们说的‘塞北人屠’。带我去见冯翎。”
大胡子闻言猛地一惊,随即大喜。大胡子是洪兴社的老人,虽然李四有脸上涂着油彩,他仔细分辨认出了李四有。
“社长来啦!”大胡子欢呼,连忙跳下马背对身边两个小弟说,“快下马拜见社长。这位就是我跟你们说的洪兴社李社长,杀得草原闻风丧胆的塞北人屠!”
他拉着两个小弟拜倒在地。
李四有含笑下马,亲手扶起大胡子。他仔细回想对此人有些印象,应该在华阴县的时候见过,又见此人一脸风霜,明显在塞外吃了不少苦头。
随即温言安抚:“你为国出塞,是洪兴社的大好男儿。”
大胡子顿时想起自己大半年来的经历,好险没掉下眼泪来,口中道:“社长,没想到塞外这么苦,不怕您笑话,我刚来三个月的时候差点想跑回家。”
大胡子看似粗犷其实刚刚20出头,来到塞外一年不到,胡子拉碴搞得跟野人似的。李四有扶住他的肩膀,见他满脸胡子下面,隐约能看到稚嫩的面庞。
李四有心里感慨,口中却道:“别跟小姑娘一样,走,我们去营地好好聊聊。”
四人上马往山里大营走。
路上问起来,大胡子叫张征,那两个小弟是新加入部落的草原汉人。他听李四有说已经跟西边的土默特、北边的满都海谈妥了,摇着脑袋惋惜道:“可惜可惜,本来还想去干几票大的。”
李四有心中一动,没想到燕山部落这些人居然如此强势,不是一味防守,反而时不时地在进攻。他回想起满都海和哥力各说过的一些话,有些明白了。
燕山部落和蒙古人起冲突,不一定是蒙古人先挑衅,双方说不定都有干仗的心思。
他在心里默默地笑了。这是好事,从来没有不动刀子就能得来的和平,这群洪兴的小子干得漂亮。
一行人到了山中隐秘的营地,不久后洪兴社在塞外的大头目冯翎闻讯赶来,此人个头不高,不苟言笑很是沉稳的样子。他规规矩矩给李四有行礼,然后双手呈上一卷书册。
李四有接过来一看,此地最近一年的大事被他记载的清清楚楚。李四有收起书册,当众夸奖了冯翎,而后他跳上一处高台,在营地的篝火映照下,先不说话,一一扫视下方诸人。
有洪兴社骨干,有发展的外围人员,有许多汉人牧民,更有许多胡汉混血的半大小子,甚至还有不少胡人。在外围,许多蒙古妇人和姑娘也在观望。
他看到了洪兴社员炽热的眼神,看到了汉人牧民兴奋的眼神,看到了半大小子们好奇的眼神,看到了加入部落的胡人们略微惶恐又带着希翼的眼神。
还有那些草原上的妇人,她们的眼神平静如水;还有那些未成年的小姑娘,她们的眼神清澈活泼如山间的小鹿,在火光映照下忽闪忽闪的。
他们很久没有洗浴,衣着肮脏破旧臃肿,身上散发出膻味,但是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神中没有麻木,带着各种各样的希望。
这是生命本来应该有的样子。
李四有沉吟片刻,开口。
“我是谁,你们应该都知道。你们的部落受我保护,只要我还在,不管是谁,敢于冒犯部落的人必然付出代价。我保证。”
他举起一只手,制止人们的欢呼。
“但部落是你们的,真正保护部落的人是你们自己。当年瓦剌人来了,你们跟瓦剌人战斗;后来北边的来抢劫,你们跟他们战斗;以后还会有人来抢,你们依然要战斗。靠你们自己!”
“部落不是我的,是你们大家的!”
他怒吼。
“部落里有汉人,有蒙古人,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人。大家加入部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在这里好好生活。所以,这个部落不是我的,不是汉人的,不是蒙古人的,也不是其他什么人的。那么它到底是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部落?”
下方的人们瞪大眼睛望向他,包括冯翎等许多洪兴社员也在深思。
李四有等待许久,而后扬声说出答案。
“只有一个词能够代表我们所有人,代表我们的部落,那就是炎黄!”
“什么叫炎黄,可能很多塞外的人不知道。炎黄是我们共同的老祖先。你们互相看看,汉人,胡人,还有其他人,大家长得像不像?从炎黄老祖宗算起,我们是兄弟,血脉相连的兄弟。”
“我们的老祖宗扎根在一片荒蛮的大地,跟大风大雪还要大水战斗,和数不清的毒蛇猛兽战斗,他们繁衍生息,慢慢朝四方开拓。这才有了中原王朝,这才有了草原部落。”
“中原和草原上的人本来是兄弟,他们渐渐为了利益互相打起来,仇恨越来越深。现在是改变的时候了,我们应该重新成为兄弟。”
“我们要重新凝聚在一起,就从你们的部落开始。”
“你们许多人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好好活着,你们能活下去的唯一办法就是把身边所有的人当做兄弟,大家团结友爱亲如一家,只有这样,你们的心才能凝聚在一起,才有战斗力。”
“所有的人,不管你们从前是谁,现在你们都是炎黄子孙,你们是炎黄,你们是兄弟!”
人们沉寂片刻,大胡子张征忽然带头高呼:“为了部落,为了炎黄!”
这声喊炸开了沉寂,有人跟随他喊,更多的人加入,渐渐地整个部落都在欢呼。冯翎笑了,他也加入其中大声欢呼。
外围的妇人和小姑娘起初很茫然,她们听不太懂,随即也不管不顾地跟着男人们欢呼,因为她们知道:男人们一起欢呼,这总是好事。
许多胡人围着篝火跳起舞来,更多的汉人们加入其中,随着年轻的姑娘们也参加进来,大营中开始了狂欢。塞外漫长严寒的冬季,这是他们唯一的乐趣。
李四有默默地看着一个腰肢纤细的姑娘跳着欢快的舞步,在最靠近篝火的地方独领风骚。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这里绝大部分人没有听懂。但他不在乎,他只是希望他们记着一个词。
炎黄。
在西域2千里西征于阗的路上,他仿佛捅破了一层膜,莫名其妙地有了一种真切的使命感,对这个世界有了些明悟。他默默念叨炎黄这个词,心头沉重。
李四有这一晚在篝火前观看了很久,直到冯翎悄悄来找他。
“社长,部落里肯定有锦衣卫的探子。今天您这么讲话,他们肯定会上报朝廷。”冯翎心思细密,提醒他。
“没事。”李四有冷声说,“我们又没造反,最多皇帝不再支持我们。但说到底我们还得靠自己,别人是指望不住的。”
冯翎仔细品味李四有话里的意思,他试探道:“莫非宫里有变?”
李四有道:“我读史书,世间少有20年的天子。说不定下一个皇帝就不支持我们了呢?”
他见冯翎瞬间睁大了眼睛,怕是被吓到了,随即又加一句:“也许下一个皇帝更加支持我们,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