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生,二回熟。回到京师李四有直接住进锦衣卫衙门,有人给包吃住简直美哉。
第二天他去翰林院点了卯,同僚们没人和他说话,完全当他看不见。意料之中的事,他一个人找来各种档案潜心研读。
吃完晚饭后,他没穿官服,一身青衣施施然来到状元楼前。
四下一打量,跟对门的店铺借了张小板凳。店铺伙计认出他来,这是要出大事了,赶忙给左邻右舍传话让他们出来看热闹。
不用他传话,许多人都认出他来,只见他拎起小板凳来到状元楼大门口直接坐下,看样子是不打算走了。这一下四周的人们激动起来,隔着几丈远围成个圈子一起围观。有人喊道:
“状元郎,你给状元楼看门呢?”
李四有乐了,说道:
“状元楼可不就得来个状元看门,这叫名至实归。”
这三个月来状元楼已经被他弄得很惨了,在京师声名狼藉。赶考的举子回家了,一般的文人们也不乐意来这里吃饭,谁能一边想着墙上‘剥皮实草’的句子一边还能吃下饭?
生意一落千丈,掌柜的人都瘦了。
他给背后的东家诉苦,东家说没招,只能等风头过去了再想办法慢慢恢复。这个道理他懂,既然东家发话他就慢慢熬着吧。
熬了三个月,眼看最近生意有点起色,忽然这丧门星坐到大门口了!
掌柜的从楼里出来,苦着脸给李四有作揖,求饶道:
“状元公,您到底要如何,还请吩咐一声。小店能办到的一定办到。”
“我就要你们关张。”
见他做得这么绝,掌柜的阴森森说道:
“小店背后的东家可不是一般人,李翰林确定得罪得起吗?”
“我不怕,大不了我这官不做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更多的人在闻讯赶来,这种几十年难遇的大瓜,人人都想来看个新鲜。
楼里的酒客纷纷结账走人,伙计们拦都拦不住。有些约好过来吃饭的,见到眼前这么大的阵仗,或者拐弯走人,或者加入看热闹的人群。
不一会儿,整个状元楼就剩下掌柜的伙计们。
掌柜的见此干脆吩咐关门,上门板。今天的生意不做了。
但明天这李四有再来怎么办?
他急忙从后门溜出去找东家报告。
李四有见他们关门了。起身朝四面行礼,口中道:
“多谢各位捧场,明天我还来。”
众人哄笑,说明天还接着来看戏。有人问他吃晚饭了没,不由分说塞过来大饼,包子,他只好拿回去送给锦衣卫们当夜宵。
次日,他又来了。
这次围观的人群早早提前抢好了位置,远远看到他的影子,有在楼上的高声喊:
来了,他来了!
人群自发分开让他进来,状元楼早已派了伙计在二楼上望风,急忙报告掌柜的,掌柜的一咬牙:关门!
于是再次关上门。
六月份天气有点热,后厨的鸡鸭鱼肉放坏了怎么办?以后的生意怎么办?掌柜的心中惶恐。
对面店铺的伙计主动给李四有递过来小板凳,嘴里喊着:
“都别跟我抢,昨天状元郎坐的就是我家的板凳。”
李四有接过他的板凳,他好像打了大胜仗,昂着头回店铺,老板娘还特意赏他十几个大钱。
然而状元楼已经在关门上门板了,他不能辜负了大家伙的好意,大老远跑来看一趟容易吗?他在小板凳上坐下来,口中道:
“我再坐一会儿。”
围观的齐声喝彩,有人喊:
“状元郎,来讲两段呗。”
“想听啥?”
“就讲出塞杀鞑子。”
“不,讲讲那个救出来的美女,我想听文姬归汉。”
他想一想,实话是不能说的,还是要稍微加工一下。
“我救的那个美女叫盈娘。”
他一开口,众人一片叫好。
“盈娘长得很俊,但也不是特别俊。”
众人纷纷点头,只要漂亮就行,传说嘛,还不兴夸大一点儿?状元郎说话实在,肯定都是真的。
“那天我们一共四个人杀进鞑子营地,杀光一百多个鞑子,就留下三个活口。把盈娘救出来后,她不想活了,在鞑子营地里坐了一晚上不吃不喝不睡觉。”
他回忆着慢慢讲述:
“一个弱女子身在虎口会想着挣扎求生,等到突然能回去了,她无家可归,自己觉得没脸见人,毕竟她被鞑子糟蹋了。”
“那时候我就在想,怎么让她有活下去的心气。后来我当着她的面,直接把两个鞑子的脑袋砸成了烂西瓜。就这样砰砰两棒子。”
他比划个动作。人群默默听他讲盈娘,听到把鞑子脑袋当西瓜砸,轰然叫好。他接着讲:
“那时候盈娘有了点生气,可还是不想活。我想,同样的经历一般的女子不会有她这么绝望,应该是个读过书的,就给她念了一句诗: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
“盈娘果然是读过书的,她问:文姬归汉?”
“我说:那就归汉。然后她眼睛里果然有了希望,她想回家了,虽然家早就没了。”
众人沉寂片刻,高声叫好,也有不懂的跟旁边的人打听,才知道念的那句诗是汉朝蔡文姬作的,也跟着叫好。果然是个才女,人们都好这一口,内心得到了极大满足。有些人问:
“盈娘会不会弹琴?”
“不知道,她字写得还行。”
“会不会画画?盈娘没有嫁给状元郎么?”
他哂笑道:“我当时已经成亲了,哪里能娶人家当小老婆。”
众人遗憾,又纷纷叫好。盈娘不能给人家当小老婆,不能这般辱没了才女。又有人问:
“后来就这么回来了吗?”
“我们是一路杀回来的,盈娘也会骑马,我们一共五个人,奔袭两百里,穿过鞑子军阵,一直杀回大同边关。”
众人在心中想象:五个人其中还有个女子,是怎么杀出重围的?李四有解释说,他当时见到鞑子就杀,记不清杀了多少,一直到靠近边墙五十里,边军出来接应,他们才脱身。
又说当时有个姓杨的兄弟为了保护盈娘受了好几处箭伤,众人夸赞姓杨的是条汉子,忽然有人生出了不详的预感,问道:
“莫非盈娘嫁给了那姓杨的?”
他回答说:“是的。”
这下子一群人破口大骂,说这姓杨的捡到天大的便宜,居然能娶了盈娘,实乃好狗命。
跟众人约好明日再来,他回到锦衣卫衙门,有人给他递话:差不多了,能不能放过状元楼?
递话的背后是个侯爷,大明勋戚。李四有当场连问他三句:
“侯爷应该不缺那点钱。不知道文武之争吗?找个其它地方开酒楼不行吗?为何非要开个状元楼捧大头巾的臭脚?”
第三天他再去,今日有些不同寻常。楼门口站着几个白袍番子,有一人一身蟒袍坐在他常坐的小板凳上。
居然是西厂提督汪直。
人们这次没敢靠太近,在远处观望。
汪直见他过来,一招手,旁边的番子取出条板凳放在汪直身边。
李四有走过去,跟汪直并排坐在一起。
见两人坐一起,围观的京城百姓感觉到山雨欲来,都屏住呼吸,唯恐错过一场大戏。
汪直目视前方,不看李四有,口中说道:
“我给圣上提过开武举的事了,圣上说好,还说我立功了。”
“国朝从此有武举了。汪某不贪功,跟圣上说这里面有你一半的建议。”
汪直面有得色,李四有不说话等他下文。他又说:
“有人找我说起状元楼的事,说你不答应讲和,我替你骂过他了。”
“那就多谢。”
见他开口,汪直说道:
“你那三句话我觉得很对,你这个人我也觉得很好,要不要跟我干?三年包你升两级,五年至少升到四品官。”
李四有闭口不说话。
汪直遗憾道:
“就知道你是这么个人。这状元楼怎么办?要不要我做个中人,把这酒楼转给你?”
李四有道:
“多谢好意。这不就成了我强抢人家产业吗?依我看,既然这楼的东家是勋戚,不如让他献给陛下。”
此举拍圣上马屁,勋戚肯定愿意。但圣上要了酒楼能干什么?汪直起了兴趣,问他:
“酒楼换个招牌,份子转给圣上,这样可好?”
李四有道:
“何必开什么酒楼,我有条妙计。”
两人在板凳上并排商量起来,汪直连连点头,远处围观的众人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心痒难耐。
但是第二天,状元楼彻底关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