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灵珊这次不是一个人偷偷下山玩。
五岳联盟有一位衡山派的前辈据说要退出江湖,三月在衡阳城办金盆洗手大会,岳掌门也要去参加,先派几个弟子打前站,岳灵珊跟她爹妈求了半日,得来了这个出去玩的机会。
7岁那年岳掌门和师娘教育李四有啥叫江湖,他只听进去满脑子的人情世故,还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头一次听说还能退出江湖,这江湖是说退就能退的吗,他不信。
虽然老婆在怀孕,女儿两岁大,李四有咬咬牙,跟张招弟说要陪师妹出去一趟。招弟眼神幽怨,不情不愿地交代他万事小心,他越发愧疚,又实在放心不下自小看着长大的小师妹,安慰老婆说他自己已经天下无敌了,让她放心。
这话别人肯定不信,但张招弟信。
李四有出门,先找了洪兴社的队长们,又找静虚道长,再去找锦衣卫的马连良,一一交代事宜,最后他又找来两个当初救下来的南归妇人,请她们来家里住帮忙照顾招弟。
本以为赵千乘不在华阴,没想到他听说这事,居然带着马连良一起上门来了。赵千乘问他:
“这次有啥新花样直接告诉我行不?不要再来声东击西那一套。”
李四有跟他解释,他半信半疑。
这三年来赵千乘连西安府都不待了,直接躲在华阴城,也不跟李四有碰面,就是要亲自坐镇,最快速度掌握华阴李秀才第一手情报。
他亲眼目睹李四有的田地产业一步一步蚕食扩大,西边从渭南边缘,东至潼关,田产扩大了近一倍,洪兴社规模也壮大了近一倍,正式社员在五千以上。他提心吊胆,生怕这家伙又干出啥大事来。
朝廷轮换到华阴的官吏没他心大,已经心态崩溃了。
新县令初来华阴可谓踌躇满志,岂料刚上任就遭到当头一棒。旧县令匆匆跟他交接完毕,客气话不多说直接走人。他招来几个当地的吏员,准备来个新官上任三把火,刚坐下来咳嗽两声话还没说完,领头的巡检雷班头直接一句:
“一切按朝廷的规矩办。”
转身拍屁股走人。
剩下的几个主要吏员见有人开了头,也纷纷说:
“但凡朝廷下的政令,我们华阴必定完成。”
一群人转身拍屁股走人。
一大盆凉水泼下来,该县令满腔抱负顿时化作流水。
幸亏带了几个心腹长随一起上任,私下里一打听,大概知道了实情。县令震怒,誓要与黑、恶势力李半县斗上一斗,还没来得急想出招数,某日接到李秀才请帖,城里醉仙楼请他吃饭。
县令以为要大战一场,抖擞精神来到酒楼,打眼一看来了好几个主要吏员作陪,那雷班头也在。
桌上一人面前摆一只水碗,应该是漱口水,中间摆了一大盘咸鱼,其它的菜还没上。那李秀才居然敢摆架子不先来,敢让他县令大人等着,不知道什么叫破家的县令吗?
坐等右等李秀才没来,来了个穿洪兴社服的青年,那青年站在雅间门口传话:
“李先生说他有事来不了,各位官爷随意,酒楼的账已结清。”
说完看也不看直接离开。
一群吏员互相拿眼神商量,雷班头站起来准备回家,他说:
“这不是明摆着的,人家李秀才要我们清廉如水,做官要似这咸鱼!”
别人怎么样他不管,他一个华阴人太知道李秀才在本地底层的威望,反正他早已经躺平了。
县令在心底咆哮要破了这李秀才的家,然而他连一个帮手都没有,想派人去拿了压入大牢,下面人只回他一句:
“以何罪名?”
县令无言以对。
他私下写奏章,极尽夸张之能事,只差把某人要造反写上去,然而递上去之后如石沉大海一点音讯也无,他日日盼望回复,脖子都望酸了,最后望了个寂寞。
他哪里知道,锦衣卫比他上奏更早,似乎皇帝那里就是一直压住。
三个月不到,县令无计可施,整日清汤寡水,连身边老家跟过来的长随都快养不起了,最后只好洒泪告诉乡亲们:
“情形你们都清楚,请各位暂时回老家,三年后待我转任它处,再重新来过。”
悲悲切切话别,他从此躺平做一条咸鱼。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他一定是大明成化朝第一清官,随便谁来查他都不怕!
该县令的遭遇赵千乘躲在暗处瞧的明明白白,他据实向上奏报,写明该县令为官一方清廉如水,从不扰民,还特意点出‘被迫’二字。其心可诛。
赵千乘看着文官倒霉心底暗爽,这次李四有要出去参加什么武林大会,他总觉得还有别的事,最大的可能是要在关东道上搞事,反正出了潼关不归他管,他如实上报,关东的官们自己去头疼吧。
诸事皆毕,李四有去了趟华山派,问清楚留守华山的是施戴子,他拉住施戴子交代说:
“家贼难防,你们小心在山道各处险要设下岗哨,一定要日夜巡查,师父他们出门期间,任何人都不准放上山来。尤其是......”
他压低声道:“劳德诺。”
施戴子惊疑,李四有说:
“想想,还有谁不是咱本地农庄出来的子弟?那劳德诺岁数不小了,家眷何在?”
施戴子是个稳重人,默默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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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华山弟子东行,令狐冲前日被羞辱后不乐意见到李四有,一个人早早走了。李四有带着一群师弟师妹慢慢走,反正去早了也没用。他一瞅劳德诺也跟着,于是当着众人笑言道:
“我早已破出山门,以后在外边大家要叫我李秀才,叫李大哥也行,免得江湖上的朋友们误会。我这趟跟着大家一起走,顺便看看有啥好生意能做。路上的花销我全包。”
众人欢呼。
这一路先去洛阳,而后走水路经汉水,转入长江,再到南边的衡阳城。快到衡阳时,众人上岸步行,这日来到一处村庄,远远看见一个少年乞丐在和一个村妇争执。
事情很简单,这乞丐饿得不行,找村妇讨要吃的,村妇嫌弃他有手有脚却非要讨饭,直接把吃的扔地上,少年乞丐气不过就和村妇争起来。到后来,那少年虽然愤怒却不出恶言,只是从地上捡了食物默默地吃。
李四有观这少年乞丐身上肮脏,却眉清目秀,举止克制有礼倒象是个富家落难的公子哥。他有心考教师弟师妹,就问:
“你们观这少年如何?”
师弟们年幼没见识拿不准,劳德诺言道:
“看上去是个练家子,有点武功。”
众师弟恍然,李四有道:
“这少年既然有武功在身,今天这般窘迫也不愿意欺负一个羞辱他的村妇,只是跟人讲道理。品行甚好。你们要学他。”
言毕,他上前问那少年:
“朋友应该几天没吃饭了,不如随我们一起去衡阳城,我请客。”
那少年蹲坐在地上吃东西,见有人问他,抬头看去是个阳刚正气的青年人,身材高大,双眉粗重,说话很客气,却带着一股从容淡定的威严。
青年身后还有一些穿青衣的少男少女在旁观,他自惭形愧,发觉自己刚才丑态全被人看在眼里,东西也不吃了,站起来转身往后走。
李四有见他走的是衡阳城的方向,笑一笑,也不追。身后众人见了,纷纷说这少年就是一个乞丐,好大的脾气。岳灵珊道:
“本事不大脾气大,惹到我头上,给他好看!”
李四有反问她:
“你要是他,你会怎么办?”
众人各自一想,忽然无话可说。
李四有道:“他虽然形似乞丐,行为举止应该是富贵出生,能吃地上的脏东西,人已经没有傲气了;我请他,他不愿意轻易接受帮助,可见其人有自尊,有傲骨;不愿意倚强凌弱欺负妇人,可见能够坚持信念。”
“这人没傲气,有傲骨,又肯坚持底线。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