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觉武功大进,李四有满心欢喜。守拙道长早在远处旁观,走上前点评:
“武功分为练法和打法,四有练法圆满,又悟出贴合自身的打法。很不错。”
玄清满脸不可思议,道:“我全真武功不是应该打起来飘逸潇洒,进退自如吗?这厉害是厉害,打得也忒难看。”
道长道:“看个人悟性喜好。高手都要脸面,你四有弟弟不在乎,就成了这么个...野球拳。这江湖上有几个真正招式圆满的,又有几个悟出武功真髓的,武功本来为杀人所创,你管他怎么杀!”
又幽幽说道:“领悟自身道路,发扬光大,可谓武学宗师。江湖上这些大侠该庆幸四有不会内功,嘿。玄清,你今日观四有拳法小成,这是机缘,自己好生体悟。”
正说话,外院一片哗然,有道童急急闯入,长声喊道:“观主,皇帝驾崩!”
众人惊闻呆滞许久,守拙道长突然仰天大笑不已,一笑,再笑,笑得流出老泪来,骂道:“这狗东西总算死了!死得好,死得好!”
知这几个后辈年少不解当年事,恨恨道:
“十五年前土木堡一战,这狗皇帝蠢笨如猪,自以为是,亲手葬送我大明四十万精锐。无数男儿骨血,成就了瓦刺也先的威名。草原上的蛮子只有八万,才八万,武器不如我大明,训练不如我大明......这特么都能输!猪!猪!猪!”
老道大喊三声,状若癫狂道:
“我三秦男儿多有从征,那年家家戴孝,户户挂幡,何人不叹,何人不息。可笑这狗皇帝被瓦刺俘虏,居然还跑到边关叫门,要放瓦刺入关。他哪来的脸面接着当皇帝,他为何不早死!他为何不直接死在娘胎里!还有他那个亲娘狗太后......狗太后死了没?”
传讯的道童吓得接连摇头说不知道。守拙道人渐渐情绪平复,自觉在晚辈面前失态,一拂袖离开。
李四有多读史书,却居然不清楚本朝的事情,闻言深深震撼,少年心中算着四十万是多少,排出去该有多长,一个皇帝居然能怕死到叫门,千年以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新皇继位,年号成化,短时间世道看不出变化,只有些风声官面上在传,玉泉院离华阴县城就两里地,这些时日香火倒是好许多。
翻过年,李四有十二岁。练了多种藏书阁收藏的粗浅拳脚功夫,是那种最简单不需要内力的,把这些有用的技法招式取长补短融入他‘近战’修行中。
姓名:李四有
体质:1.54
修行:
近战:0.67
李四有习武到如今程度,回思去年跟令狐冲交手只觉得似小孩子玩闹。以他现在技击水准,不管令狐冲怎么跳,一拳放倒。也就少上华山派,怕师弟来纠缠,到时候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没意思。
二师弟劳德诺下来看过他两次,四处张望,听说李四有不能练内功,在修道法。李四有天生道胎的说法,玉泉院对外闭口不提,岳掌门也没提,他就以为李四有成了名义上属于华山派的不是道士的道士,身体强健,外功拳脚练到顶也就那样,口里依然恭恭敬敬,心里不以为然。
六月,道士静虚来找他,说守拙道长交代,让他跟着出门办事。李四有比同龄少年高壮,半大小子看上去十三四岁,七八个道士,雇车夫,押着几十辆驴骡大车浩浩荡荡出门。
路上说去收租。玉泉院在周边有田地万亩,分出去几队人马,挨个村庄收。华阴县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沿着河沟最好的良田水浇地近五千亩,都归玉泉院,其它差点的田地也有大几千亩。
空车拉到村庄靠北的晒谷场,农夫们光脚穿条裤衩赤膊上阵,把一袋袋晒干的麦子搬运上车。天气热,汗水一条一条流下前胸后背,农夫们不喊累,黑黎黎的脸上带着笑,象一朵朵盛开的花,妇人们在边上准备凉水粗碗,有人过来就给端一碗。
李四有上前帮忙抗包,农夫连忙拉住,口中道:“小道爷且放下!额们自家能扛。放下,放下,别闪着腰!”
看起来真心实意不让他扛。静虚道人摊开账簿在大车前统计,也不开包检查称重,口称信得过,只点点麻包数,问问各家名字,一一打钩,见李四有尴尬,过来拍拍肩膀,道:
“村里的百姓是真心感谢我玉泉观。你以后就知道了。”
远远的树荫下另有一群人,有光膀子的农夫,间杂几个穿长衫的,有羡慕的,有咬牙的,表情各异。
静虚道人解释,远处那些人种的不是玉泉观的地。又道,玉泉观的地租收三成,把所有给官府的税、杂、役全包,也就是农夫纯交三成,干干净净。李四有惊诧,大明朝三十税一,为何三成租这么开心?
静虚说,因为其他人收四成租。又问只少一成租为何这么开心,静虚知道李四有虽出生山沟是个穷孩子,但打小进玉泉院不知农事,给他细细讲解:那些官府的税、杂、役农夫要自己交,再加上地租,一年下来到手的还不到一半。
李四有心里盘算,问:“咱只收三成租,给官府的各种税能包住?”
静虚幽幽道:“太祖高皇帝定下的税本来就低,农夫怕的不是太祖的税,怕的是官府衙门摊派的杂税徭役。徭役怎么定,那就是官字两张嘴。但这官府的牙再长,也咬不动我玉泉院。”
不到一个时辰装完车,静虚道人点算完毕,也不吃饭,吩咐起车。车把式纷纷扬鞭,干净利落。汗流浃背的农夫们给道士稽首,口称:“多谢玉泉观各位道爷。”
又有几个农夫围过来打听,说,衙门加派没个定数,不给上供就要发徭役出门半年多,顶不住,能不能把自家田地转到玉泉院名下?
静虚道长一一应付完毕,车队分出一半回观,另一半直驱华阴县衙。
到了衙门口,来交粮的大车一队接一队。一个道士进门找人,片刻后管库的差人跟着一起出来。静虚道人拿出另一个账簿,道:“这是去年编入皇册的正赋正役数目,今年没变吧?”
那差人点头哈腰,接过来看一眼就递回,口中道:“没变,就按去年的数。”又道:“贵院按照田亩数该派的徭役也不变,到时候衙门那里......”
静虚道:“一整年给你们提前安排好,耽误不了。老规矩,两麻包一石麦子,只有多,没有少,你们入库吧。”
使个眼色,身边的道人大刺刺掏出个小包裹塞过去,那差人暗戳戳慌忙接了转身回衙门。
乘搬麻包的工夫,李四有四处张望。
旁边地上有个盛麦子的方形木合,麦子堆满出来冒尖,交公粮的农夫拿个小瓢舀了自家的麦子小心翼翼地往堆尖上倒,直到堆尖高到存不住麦子开始往地上滑。
此时,一个打扮利落的皂衣汉子从树荫里冲出来,腾空而起,对着木合飞起一脚。哗啦,一声闷响,已经堆无可堆的麦子尖被震得垮塌一大半,边上有个杂差立刻把震落地的麦子扫进自家口袋。那皂衣汉子只出一脚,转身回树荫,端起茶壶吸一口,满脸傲然。边上一帮闲给他打蒲扇,赞道:“恒爷好腿力!”
李四有愕然,静虚道人在他耳边低声道:“此淋尖踢斛也。”
静虚道人带队动作迅捷,只一天工夫就收完三个村庄粮食。回程路上吩咐明天继续,全部收完要七八天。
一切都在守拙老道预料之中,晚饭后老道特意找李四有一起遛弯。俩人一路一言不发,等到少年快忍不住,老道却不提白天的事,悠然开口问道:“太祖高皇帝本淮右布衣,起兵夺得天下,你觉得如何?”
李四有说:“人人都说,高皇帝驱逐蒙元让汉人复了中原,得国之正莫过于大明者。”
老道说:“你知道文人士大夫怎么解释这得国之正吗,你们知道他们在自家的书里怎么写吗。他们说:大明朝得国之正,是因为高皇帝起兵造反之前没有当过蒙元的官,没吃过蒙元的俸禄,不需要对蒙元忠心,造反造的堂堂正正,所以得国最正!”
少年震惊:“还能这么个说法?!”
守拙道长淡然:
“他们这么解释,因为忠君就是他们的饭碗,是他们在官场的立身之本。他们嘴里一定要高喊忠心,对皇帝不忠心,还怎么升官?直接抄家杀头。
假若高皇帝当过蒙元的官再造反,那就是高皇帝不忠于蒙元,那么支持高皇帝造反等于支持不忠君。所以高皇帝没当过蒙元的官,对他们至关重要!
高皇帝兴复汉家天下,如此功绩他们都可以无视;在他们眼里,一定要扣住高皇帝没当过蒙元的官!”
“你一定想说,历朝历代换个皇帝继续当官的人多了去,也没见多忠心。”道长对少年微笑:
“不管他们实际上怎么做,投降也好,殉节也罢,对着现在龙椅上的皇帝,他们必须喊忠心。这是政治正确。”
“你现在明白百姓眼里的高皇帝,和文人士大夫眼里的高皇帝区别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