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主院, 陆曦曦让院里一个下等丫头去帮王薄珺沐浴,又让后厨做了碗姜汤送过去。
过几日她还有用处,可别病了。
屋里散落的香灰已经清理干净,陆曦曦在明间坐了,挽馨送了茶水来,她盯着瓷白的杯盏愣神。
揽芳替她接了递过来,“小姐,你方才为什么要帮王小姐?”
揽芳有种感觉,自从她们几个丫头重新到她身边伺候之后,她们家小姐好像心里藏着什么事。
问携香吧,那个呆子除了吃什么都不知道。
陆曦曦接过莲瓣盏并不喝,轻声问,“上次你随我一道入宫,见到十公主,你对她印象如何?”
揽芳回忆那日的情形,“嗯……看起来挺和气的,没什么公主架子。”
陆曦曦不疾不徐饮了一口茶,没急着反驳她,“还有吗?”
揽芳疑惑地摇摇头。
她一向自认为在察言观色这块比另外三个丫头要强上许多,不明白小姐要说什么。
陆曦曦:“你忽略了一点。我见梓樱的时候,王薄珺在太后宫里闹腾不肯出宫,太后让人来请十公主是怎么说的?”
揽芳回忆片刻,“说请十公主去劝劝王小姐。”
陆曦曦抬头望向庭院里郁郁葱葱的树,眯了眯眼,“你细想想,连太后都劝不住的人,她一个十岁女娃竟能劝住。而且临走前还让我走的时候带着王薄珺一起出宫,这说明什么?”
她自问自答,“说明她还没去劝便笃定王薄珺一定会跟我出宫。”
经她细说,揽芳也觉得怪了,“是哦,太后都拿王小姐没辙,她一个十岁的小女娃有这本事!”
陆曦曦将手里的茶盏递给她,理了理衣袖,“这不是本事,是承诺。十公主一定许诺过王薄珺什么。而能让王薄珺心动的……除了霖威哥哥没有其他。”
再提此人,早已物是人非,陆曦曦心中感慨万千,当日一腔深情好似如潮水,过了潮期缓缓退却。
她垂下眼,盖住眼底的落寞,“所以,将所有事情整合起来看,其实已经很明了了。”
揽芳听到这里还是一头雾水,“小姐想到了什么?”
空气里一粒浮尘飘飘荡荡落在衣裙上,陆曦曦随手掸开,声音淡得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般。
“十公主想利用我对付徐肃。”
这是哪同哪,这跟王小姐又有什么关系?
这两件事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揽芳越听越糊涂,“小姐,你没事吧?我怎么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其实很简单,只要把自己拎出来,站在每个人的立场,带着利益看每一个人就一目了然。
陆曦曦没在说给揽芳听,她在自己捋这些关系和利益。
“这么说吧,十公主、太后、皇帝他们三个代表皇权,徐肃代表相权,小皇帝渐渐长大,过不了几年就该亲政了,”她顿了顿,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他们看出徐肃对我的在乎,想利用徐肃与霖威哥哥之间的矛盾,借力打力,削弱或者……收回徐肃手里的权利。”
捋到这里,陆曦曦终于想明白了。
一定是这样的!
十公主面对她时,偶尔露出来的阴恻恻的表情,不是因为王薄珺产生的敌意,而是……野心!
那个小女娃有着不可估量的野心!
她忽然想通了,方才她还想着求徐肃带她进宫呢,只怕十公主会以妹妹想念姐姐为由,让徐肃带她进宫参宴。
所以,公主的生辰宴一定会发生点什么!
难怪兄妹俩都是十岁,小皇帝身份更为尊贵,自己不过生辰反倒替妹妹庆生。
原来是为了寻个合适的理由让陆曦曦进宫,好进行他们的计划。
他们还真是煞费苦心呐!
想明白对方的目的,陆曦曦反倒不怕了,她吩咐揽芳把另外三个丫头都叫进来。
等人到齐,她嘱咐四个丫鬟,“这几日你们对王小姐的态度稍微软和些,莫要事事跟她计较。不管她去哪,接触什么人,只留意莫要插手,明白了吗!”
几个丫鬟齐齐道是。
“携香!”陆曦曦突然点名。
携香被吓一跳,噘着嘴不高兴,“奴婢知道啦。”
吩咐完,转而又想起先前穆启的话,“别院有三层护卫,院里丢了粒芝麻相爷都知道。”
或许让徐肃自己发现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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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风阁
一人临窗抚琴,一人吟诗作画,另两人懒懒倚在矮榻上对弈。
淳王甄靖霄两指夹着一粒白子落于棋盘之上,抬眼望向对面神色泰然的人,揽袖端茶,随意说起他们的老师。
“再过几日便是十妹妹的生辰,老师给我来了信,届时师娘会带着莞妹入京。”
徐肃手里握着一小把棋子搓着玩,听见他的话,手里的动作停顿片刻,“老师怎的写信与你不写给我?”
甄靖霄淡淡一笑,“还不是莞妹,想给你一个惊喜呗。”
徐肃挑眉,面露喜色,显然也很期待见到甄靖霄口中的莞妹。
甄靖霄看他得意的样,拿手指点了点他,“瞧把你得意的。要我说啊,老师还是偏心,我们一帮学生,老师唯独最喜爱你,不仅单独替你解惑,还想让你当他们老林家的女婿。欸,这次师娘和婉妹入京,你们是不是该把婚事定下了,再过几年,你也快三十了。”
徐肃随意从手指捻出一粒棋子,往棋盘上落,“我当莞儿是妹妹,你莫要拿我们开玩笑,于她名声不利。”
咔哒一声,黑子落盘,“而且,我在朝中竖敌太多,谁当我的夫人谁就是活靶子。那些不服我的人,拿我没法子,自然会想法子害我夫人。”
提起这个甄靖霄就替他忧心,“你可曾想过,待皇上亲政之后,你该何去何从?”
自古以来,权臣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他为了替先帝稳住朝纲,不得不霸揽朝堂,奸臣也好,佞臣也罢,只要能替小皇帝守住这江山便无悔。
徐肃似不在意一般,缓缓抬眸,“你最是知道的,我原本没打算活个百八十岁。”
这是打算功成身不退,随时为皇帝牺牲了!
徐肃有才干,有魄力,手段狠厉,镇得住百官,其实他当皇帝都绰绰有余。
甄靖霄劝道,“……你有没有想过换条路……比如……”
徐肃倏然扔下手中的棋子,玉骨打磨得光滑的棋子碰撞到木质棋盘,溅飞了出去,嘭嘭迸落到地上,惹得晓程鹤抚琴的手错按了一个音。
徐肃肃然看向甄靖霄,声似钟鸣,“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甄靖霄怆然垂下眼,盖住眼底的悲伤。
“身为皇家子嗣,竟然教唆……”徐肃忍了忍,到底没说出来。
“当年,李梁残害我徐家,是先帝力排众议,保下我性命,又提拔我入朝为官,短短几年间,扶植我到了如今的位置,此等恩情就算豁出我性命也在所不辞。”
他眼神不善地盯了甄靖霄好一会儿又说:
“以后莫要再说这种话,你既然不想入朝,好好做你的闲散王爷便是。”
甄靖霄抿了抿唇,心中无限悲凉,既心痛又替他感到不值,凄然王望着他。
如果你知道,你全家之祸皆是先帝设计,你如今的成就都是他算计的一环,只为榨干你身上每一滴血,替他的儿子守住一个太平盛世,你还会这样想吗!
自从无意之中知道了先帝当年的大计,甄靖霄每日都活在痛苦之中。
他贤明在外的父皇,竟是这样一个算计人心的小人,他接受不了,更接受不了被算计的,是他的挚友。
徐肃越是对皇帝忠心,他的心就又痛一分。
他陷入两难的境地,无能为力又无可奈何,只能日日逍遥度日,逃避良心的谴责。
可他心底十分清楚,他是站在道德这一边的,为了朋友,他可以不要命。却也无法张口告诉他真相。
所以他只能守在他身边,护着他,不被任何人伤害。
那个陆曦曦强行入了澜庭院,短短一个月就哄得徐肃视她若珍宝,此女眼底毫无真情可言,不是他的良人。
只有莞妹,她才是真心慕恋着徐肃,才是最适合他的人。
所以他写信陇西,告知莞妹陆曦曦的事,让她尽早入京。
“你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作甚,好似我有负于你似的……”徐肃见不得他露出那种样子,彻底失去对弈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