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是昨日他收服的那几个锦衣,一大清早跑去北镇抚司询问好友同僚所得,随即汇报给了朱由检。
他们经历昨日,已经站在了天子一边。
既知天子有意更换指挥使,自然动了立功向上爬的心思。
哪怕不能一步登天,也能升个千户、镇抚使等等。
田尔耕面如死灰,只落泪叩首,“臣只是想……想先养好些霍维华的身体,好舒缓其警惕,再狠狠审问他!”
“诏狱中刑罚既多且重,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巴不得把霍维华口中隐秘全都翘出来,只是担心那家伙身为文臣,不经拷打,来不及为陛下揭示清楚就把人打死了!”
“何况……何况那霍维华乃是阉党走狗,臣一直为东厂挟持,不得不迫于其淫威而行事!”
他磕头磕的自己额角破裂,鲜血直流。
朱由检面无表情的起身,对他说道,“挟持?挟持能让你陪着一起党同伐异?”
“骆养性,告诉他,即便锦衣卫要党同伐异,也该党何人,伐何人!”
骆养性拱手,掷地有声的说道,“锦衣卫乃天子之党,该当以天子之心意,讨伐不臣!”
“田尔耕此人奉东厂之意,行不臣之事,嘤嘤犬吠于朝野,霍霍磨刀于诏狱,无一点出于公心,亦无一点出于忠恳。”
“骆养性,你血口喷人!”
田尔耕怒而大骂,恨不得扑上去抓着他狠殴两拳,“你无非是怨恨我倚仗东厂,夺了你父亲的指挥使位子!”
“你敢摸着良心说,不曾怀有父去子继,视锦衣卫为你骆家私产的心思吗!”
“陛下,此皆骆养性捏造污蔑,蓄意报复臣啊!”
田尔耕对着朱由检哭诉。
骆养性也脸色大变,要出言为自己辩解。
朱由检抬手止住了二人得争吵。
他双手扶着腰带,神情从容淡漠,俯瞰跪着的二人,说道,“朕知道骆家于锦衣中势大。”
“只是田尔耕,你当明白一个道理——”
“狗,只有被主人挑选的份,而不能自己去挑选主人!”
“骆养性日后无能,朕自然会将之罢免,朕能选他,也能选其他人!”
“而你……既然选了东厂,朕便不能容了!”
“传旨,即刻罢免田尔耕指挥使之职,由骆养性接任!”
“田尔耕在任期间,广布候卒,酷法拷讯,当彻查抄家,立下诏狱!”
田尔耕听了,只瘫坐在地,嘴唇蠕动,片言不得出口。
朱由检转而对骆养性说道,“朕让你去审他,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骆养性不顾额上滚落的汗珠,忙急声道,“臣遵旨!”
又次日,
朱由检派刘若愚去询问魏忠贤,抄家涂文辅的进度,随即带着王体乾王承恩等太监,摆驾文渊阁,视查内阁理事。
“这轿子着实不如骑马好。”
朱由检下了轿撵,颇为不满的说道。
王体乾立马接话,“皇爷是觉得这些奴婢抬轿不稳当?”
“老奴马上就处置了他们!”
以新帝入宫的架势,如王体乾这等宫中老人,便知新天子不好伺候。
前日刀斩涂文辅之事,更是让王体乾胆战心惊。
他也是阉党啊!
而且天子登基以来,先是亲近被自己所排挤的刘若愚,又亲近王承恩这等新进太监,令王体乾更觉未来无期。
随驾在侧,只愿小心用事,让天子满意,以免得杀身之祸。
“处置什么?”
“朕只是觉得做轿子不如骑马有气魄罢了!”
“不要打着朕的旗号,随意欺凌下面,不然朕替你们背了黑锅,还落个刻薄的名声!”
朱由检见王体乾一开口,就引得才放下轿撵的几个小太监颤颤巍巍,转而训斥了他一顿。
王体乾唯唯应是,跪下叩首。
“让御马监那里给朕准备几匹马,还仿照汉时的驷马安车,给朕做个车架。”
“以后朕要出行,要么骑马要么驾车,骑着人算什么事?”
朱由检真心觉得坐轿子实在颠簸,也浪费时间。
乘轿说到底还是在用腿走路,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眼下流行的马车车厢虽然华美精致,却四面封闭,只开几面小窗透光,也让朱由检觉得压抑。
若是歹人有意,哄骗着自己上了轿子车厢,随后一封小窗,朱由检都不知道他们会把自己拉到哪里去!
如今不是安稳的时候,他自然要多提防一二。
王体乾当即道,“老奴马上就安排此事!”
朱由检点点头,这才步入文渊阁。
“臣等拜见陛下!”
内阁众臣见天子到来,纷纷跪下问安。
“诸卿请起。”
朱由检令人起来,自己寻了个光线透亮的位子落座。
“诸卿自议事,朕且于旁学习参悟治国道理。”
他一挥手,让大家继续做先前的事。
众阁臣只能先坐下,却知天子在侧旁观,暗觉锋芒在背,浑身不舒坦。
只是近来被人评价为“轻佻天子”“性急帝王”的朱由检,此刻一如他自己所言,并不干预阁臣讨论事务,的确静默在旁,或吃些糕点,或翻阅内官呈递的书籍。
也许,
天子只是一时兴起,
想来看下内阁情况。
众阁臣心想,新帝登基不过几日,处处有新鲜感,想要尝试一二,理所应当。
依少年耐性,想来待不了多久,就要去其他宫殿阁楼走访,巡视地盘了。
如此想着,众阁臣们也放下心,做起自己的事来。
朱由检只暗中观察,先认其人,再略知其性。
“陛下,陕西廵抚胡廷宴上疏,言边堡缺饷,如今公然噪喊,现乞将前欠银两速发,以奠危疆报闻。”
阁臣李国谱忽然抽出一份奏疏,交付天子报备。
朱由检接过一看,先是不语,随即皱眉,问众阁臣道,“朝廷亏空甚重,朕初登基,既要修缮大行皇帝之陵墓,还要预备朕自己的陵寝,如今边地要钱,该如何?”
言语之间,一派的不乐意。
首辅黄立极拱手,“既然如此,当以陛下为重,陛下意如何,臣等便如何。”
言外之意,便是两手不沾,不愿多事,为当权者是从。
次辅施凤来急切逢迎道,“陛下事自为天下事,边堡之饷已拖欠多年,为何之前不言,今日才论?”
“依臣之见,当是有人故意惹陛下不快!臣请陛下勿要信任,以国财重国体,修缮帝陵为上!”
其后,施凤来还多言语,无非是让天子莫要担心花费本就不多的钱财去为自己修皇陵,会招致恶名。
天子当重威仪!
朱由检听罢,心道,此人甚阿谀谄媚。
李标则道,“陕西边军为国效力,防备蒙古,积年辛苦,若是不发粮饷,人饥民饿,何以卫之?”
刘鸿训等臣亦起身,请求天子发饷,莫要以修陵之名,行挥霍之事。
朱由检由此暗中点头,觉得这几人还算务实,可以一用。
其中李标又道,“国朝规制,新君登极后,当施恩于地方者,多减免赋税于民,发银饷于士卒,为百姓登极恩赉。”
“陛下今日若是补全此饷,则此恩赉亦可免之,为太仓节省钱粮。”
言外之意,便是暗示天子,今日不批这笔款子,来日也要批新款子,不如先发下去,免得辛苦。
边军早一日得饷,便早一日感恩天子。
即便无法一次补发齐全,可只要手里尚有些银钱得用,百姓丘八便不会去闹事。
故而粮饷之物,能发一月也好。
“当从卿言。”
朱由检于是点头赞之,将奏疏交给王体乾,对他道,“司礼监批红,曰可。”
王体乾应下,亲自去批发公文,不敢似天启朝时,多嘴问一句“是否与厂公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