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破碎的声音，让旁边守着的两个姑姑，都听得鼻梁骨一酸，只觉得喉咙眼发堵。
“还是前天你大堂哥入土以后，醒过来了一次，吐了一口血之后，就这么一直昏睡着……”
小姑呜咽着声音说道。
大堂哥入土？
大堂哥去世了？
阿奶这是承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才出的事儿？
方雨桐默了默，并没有追问大堂哥的事儿，只是问道：“那就这么一直任她昏睡着？也没请大夫过来来看看吗？”
大姑说道：“请了金郎中，熬了一碗草药，怎么也灌不进去。”
大嫂说家底全都掏空了，还说老婆婆手里把着棺材本，这会儿也该拿出来用了。
甚至还阴阳怪气地，说那些钱，只怕早就进了别人口袋里，谁家得了，就赶紧拿出来用。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话是说给二哥两口子听的，奈何他们俩根本不接腔，装傻充愣可谓是得心应手。
金郎中那儿的药钱，这会儿都还欠着呢。
大哥唉声叹气，一句话也不说。
二弟和三弟就更指望不了，一说掏钱的事儿，就找借口岔开话题，甚至直接跑得没了人影。
她们做女儿的，这种事儿，也不好过多插嘴。
一句话说不好，就得落个出嫁女，还回娘家搅事儿的名声。
往后，可能连娘家的大门都进不来。
更何况，阿娘也不会站她们一边，就算醒过来了，也得骂她们不干人事儿。
“那就没去镇上请常大夫？”
之前治腿那次，方雨桐对金郎中那半桶水的技术，很是不信任。
大伯娘睡得昏昏沉沉的，听到声响出来，刚到老婆婆房门口，就听到方雨桐这句话。
被大儿子的横死，差点折磨疯的她，早把方雨桐前几天提来的大包小包抛诸脑后了。
满脑子都是她拿了老婆婆的棺材本，这会儿却反过头来埋怨她这大伯娘，苛待了老人家……
当即就抱怨道：“哪还有银子啊？这个家比大水冲过还干净！我说借银子给你大堂哥做场法事，你大伯还给我凶了一顿！”
方雨桐也没忍着，当即就怼了回去，“没银子，没银子就不能先借出来一下吗？”
“说得倒轻巧，借了你来还啊？”
大伯娘阴阳怪气地问道。
要她说，老婆婆活了这些年，死了也就死了，得了她这长媳这么些年的伺候，这辈子也不亏。
可怜的是她大儿子，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连个后人都没留下，往后连给他烧纸的人都没有，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往山上一抬，这一辈子，就没了。
等她这做阿娘的一死，这个世上，又有谁还会记得，曾有他这么一号人？
实在是太憋屈了。
可她却有苦无处说，大儿子这门亲事，是她自个儿求来的。
也是她力排众议非要定下的。
当时的她，只是不想娶婆婆娘家的侄孙女儿，难道有错吗？
老天爷为啥要这么惩罚她？
惩罚他们老方家呢？
“我还就我还！”
方雨桐还真有这个底气，扭头就大声朝还在外面的陆文且喊道：“文且！你赶紧去镇上，把常大夫接过来……”
许是听到了孙女的声音，方老婆子缓缓睁开眼睛。
费了好大力气，才把目光锁定在方雨桐身上，喉咙里发出嘶哑刺耳的声音……
“雨……雨桐，你来啦？”
“阿奶？！”
方雨桐惊喜地扭过头，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凑了过去，轻声问道：“您觉得怎样？我去给您倒碗茶润润喉咙……”
经过半天的时间，玉葫芦里总该产出一滴半滴玉露吧。
不想，却被方老婆子制止住了，“别走……你别走雨桐，你过来，让阿奶好好看看你……”
像是怕她转眼就消失，方老婆子大口喘息着，还发出几道很是虚弱的咳嗽声。
两个姑姑听得喉咙眼发涩，她们两姐妹在这儿守了阿娘好几天，阿娘却对她们不屑一顾。
从始至终，目光就没从四丫头身上挪开过。
从小就希望能得到阿娘关注的她们，怎能不羡慕？
不嫉妒？
大伯娘经历过娘家阿爹的事儿，猜测着老婆婆大概是回光返照了。
忙出来院子里，打发几个娃子，去二房和三房，让他们快些过来。
能给老人送终，不但对去世的老人好，也是子孙们的福气。
这几天，她虽然悲痛不已，但却看到了为着大儿子的事，他们帮着忙进忙出的身影。
几个娃子得了令，飞快地跑了出去。
大伯娘想了想，又回到老婆婆的房间，径直去了房门后的柜子旁，悄悄打开柜门朝里看了一眼，隐约看到了红红绿绿的寿衣，暗暗提了一口气……
她是长媳，等老婆婆断气以后，得帮着换衣裳。
二弟妹和婆婆闹得这么僵，这几天更是没咋过来这边过，想来也不可能动手。
三弟妹比泥鳅还滑，若说让她过来分老婆婆的银钱，她肯定跑得脚趾头都不怕踢烂。
但让她帮已经过世的老婆婆穿衣服，只怕她溜得比谁都快。
好在，两个小姑子都在这儿……
因着阿奶的话，刚站起来的方雨桐，内心挣扎了一番之后，又蹲下了身子……
“阿奶，我在！我一直都在，等常大夫把您治好，我就叫马车来，把您接去城里享福可好？”
“到了城里，您还帮我卖盐，卖完我们一起逛街，晚上再温一壶酒，炒两个小菜，可好？”
方老婆子伸出手，万分艰难地蹭了蹭她的脸颊，一行浊泪潸然而下，“阿……阿奶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但这次……不必了。”
“看到你日子过得好，阿奶就放心了，现在，阿奶只想去陪陪你承宗哥……他……他一个人太孤单，到了下面，肯定会被宋家人欺负的，我……我得去帮他……”
方雨桐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您别说了，我不同意！”
“阿奶，我要您一直陪着我，看着我的娃子出生，听到他们叫你祖奶奶……”
“呜呜呜……您曾答应过我，要活到两百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