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阮宁简直不敢相信,堂堂一国垂帘之太后,处理事关国本之大案,竟如此草率,如此荒谬。
“还请太后三思。”江阮宁上前一步,眸色深沉的道。
苏媚玩味非常地瞧着她,勾唇冷声道:“怎么?江姨娘对本宫的决策有异议?”
未等江阮宁再度开口,裴坼已然抢先一步:
“太后见谅,夫人她心性温婉,慈悲为怀,且昔日曾受李家大恩。故而此刻情急之下,言语间或有冒犯之处,还望太后娘娘宽宏大量,不予计较。”
苏媚眉心猛地蹙起,怒火蔓延至全身,目光紧紧锁定在江阮宁那张清冷绝俗、对她毫无敬意的面容上,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仍竭力保持着冷静与威严,反问道:
“夫人?表哥身为朝廷重臣,众臣子之表率,还是要谨言慎行才好。定安侯府上已经有了一位正位夫人,先帝更是亲自荣以诰命封号。表哥今日却在本宫面前称一个妾室为夫人,试问,表哥是打算停妻另聘,还是因一时之幸便起了宠妾灭妻的心思么?”
“本宫早有耳闻,定安侯因宠爱妾室,竟与朝中重臣生出诸多嫌隙。刑部侍郎朱大人在朝为官多年,深受陛下倚重,膝下唯有一双子女,却因侯爷的宠妾而备受责难,实在令人心寒。难道我大昭的肱股之臣,还不如侯爷的一个姬妾重要么?”
苏媚咄咄逼问,尽显一国太后之威仪。
江阮宁闻言,心中大骇。
本朝律法,若有人因受妾室魅惑,而致使主君休弃正妻,扶妾上位,那此人必将遭受严惩。
那是要被当众褪去衣裳,重打五十大棍,再拘入大牢服满三年刑期的。
这太后分明就是以公报私,只为处置自己,好行那惩戒之实。
气氛骤然紧绷。
青山当要上前劝慰太后,莫要气急而伤了身子。
可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见裴坼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意,那笑容中藏着几分不羁和了然,道:
“太后的耳目倒是够快,想必那朱惠人还尚未入宫,太后就已然知晓所为何事了吧。”
苏媚的脸色顿然一僵。
江阮宁也不由得微微怔愣,裴坼的意思是那岁寒庄里竟也有太后的眼线么?
这上京中果然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耳目遍布,不可小觑。
江阮宁又一次庆幸,因为裴坼的到来而取消了与安王见面的计划。
裴坼微面色一凛,言辞间恢复了往日的庄重,接着缓缓道出:“朱大人教子不严,宠溺无度,致使其子胆敢调戏清白女子,更口出狂言,仗着自己是高官之后,便肆意践踏法度,胡作非为。此举无疑是对我朝官员廉洁自律之风的严重玷污。而朱惠,在众目睽睽之下,言语粗鄙无礼,竟敢对朝中重臣无端诽谤与污蔑,此等行径,已是罪大恶极。本侯念及其父为朝廷鞠躬尽瘁,为陛下分忧的份上,才未施以重罚,仅是责令其入宫,接受应有的管教,这已是莫大的宽宥。太后,您对此可还有何异议?”
裴坼的眸光如锋刃般锐利,周身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令人敬畏的威严,竟让苏媚一时语塞,只能紧咬着唇瓣,泫然又止。
裴坼的声音依旧冷淡而疏离,继续说道:“至于‘夫人’这一称呼,太后不必过于纠结。本侯对阮阮的宠爱,整个上京都无人不晓。区区一个妾室的身份,又如何能配得上本侯对阮阮的怜爱之情?因此本侯已决定,先以‘贵妾’之名,向世人宣告。假以时日,待到阮阮为本侯诞下骨肉,不论男女,本侯都必将她抬至平妻之位,以正其名。”
“表哥你!”苏媚不敢置信地瞪大了那双无辜且充盈泪水的美眸,身子因为激愤而颤抖不已。
裴坼却似视而不见,最后道:“至于正位夫人江馥,出身名门,更有先帝册封诰命,自是无人可撼动她的地位。本侯会给她一世的尊重与安宁,绝无轻视。”
江阮宁只觉得自己此时好像陷在了一张巨大的网中,挣扎得越厉害,就越逃脱不开。
不禁向裴坼投去凝重疑问的目光。
裴坼却面色不改往日的深情,握住她的手,轻柔地说道:“你放心,一切自有本侯为你做主。”
江阮宁的心猛地一颤,所有的不解和质问在他深邃的目光中,似乎都变得绵软无力起来。
他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一切她想要的答案,可偏偏是虚无缥缈,触碰不到的。
这种感觉几乎让她抓狂。
“侯爷,假银锭之事实则与李氏并无瓜葛,望侯爷能秉持公正,为无辜者昭雪。”江阮宁的眸光中近乎恳求,深深凝望进裴坼那双幽邃的眼眸之中。
裴坼的神情略显复杂,眸光微微一闪,那抹变化几不可察。
“江姨娘还真是黑白分明,菩萨心肠。不过对于一个男人来讲,一个女人的祈求,在权势的面前,根本微不足道。”苏媚的声音里带了些许酸涩,竟像是在瞬间便苍老了好几岁。
“阮阮。”
裴坼的声音里似乎蕴含着长久的思量,盯着江阮宁那双满含期盼,望着自己的眼睛,稍带歉意地道:“关于此案,太后的裁断自有其考量,毕竟这件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民间百姓深受其害,早日尘埃落定,方能安抚民心……”
“你也认为,该由李家人顶罪吗?”
江阮宁根本等不到他把话说完,已按捺不住,声音细颤,目光如冰刃,似要将他伪装的温情层层割裂。
裴坼第一次被她这样怨恨,愤怒,仇视的目光盯着,不由自主的呼吸一滞。
“阮阮莫要胡闹,本侯知道你受李家恩惠,对其感情颇深。但是此案的确与李家脱不开关系,况且李氏一门通敌已是罪无可赦……”
“你胡说。”江阮宁的眼眸中闪烁着愤怒的火焰,指尖颤抖着指向他,又转向她,声音因愤怒而尖锐,带着无法掩饰的恨意。
他们是大朝上手握生杀予夺大权之人,竟能轻而易举的,仅凭几句轻描淡写的话语,就将不实的罪名强加于已然深陷不白之冤的人的身上。
简直是可笑,又悲哀得让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