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坞校场,篝火依旧。
随着吴翟话音落下,黑山口的老弟兄不干了,主公替罪臣挨板子,从古自今都没有这种道理。
右边的新军也不干了,他们倒不是跟着起哄,之所以群情激愤,只能说是百姓苦世家久已。
吴翟等的局面来了,原本肃静的军阵再次出现躁动,比之前还要沸腾。
这就是势!
但还不够大。
校场边再次响起鼓声,躁动声很快被鼓声压下。
吴翟这才开口,语气转为沉痛,同时开始摘盔卸甲。
“汝等当思,违反军法,小则乱吾军之秩序,大则危吾国之存亡。”
“一军之威,在于令行禁止;一军之强,在于纪律严明。”
“若人人皆视军法如无物,何以战敌?何以保家?何以卫国?”
“吾不忍以重典处汝等,但望汝等能痛改前非,自此之后,严守军法,奋勇杀敌,以赎今日之过。”
话落,甲胄已然尽去。
吴翟仅穿单衣,但身形依旧魁梧。
一旁裴瑾跟洪浪迅速走近,将吴翟押至检阅台栏杆前,紧缚于上。然后各自提起早就靠在栏杆上的笞杖,静等号令。
此刻,吴翟单膝跪地,双手紧缚于杆,对着台下五花大绑的二百余人,放声大喝。
“今日,吾与汝等同袍、同罪、同刑。”
“待刑满之后,此事就此揭过。若再有犯者,定斩不饶!”
“擂鼓!行刑!”
话闭,鼓响,两百根军棍齐声落下,闷声四起。
实打!
一棍落下,台下惨叫声瞬间此起彼伏。台上吴翟也是双眼突出,脸色涨红,但紧咬着牙关没有吭气。
军阵前,前排李氏子弟各个面色难堪,但都哑口无言。
在座的都是军伍老油条,那棍子是真打还是假打,他们分的清楚。
台上那人,玩真的!
鼓又响,棍又落。
第二棍打完,受刑者反而没人喊疼。都是老爷们,没人愿意承认自己是孬种,有吴翟在上面带头,再疼也得忍着。
鼓再响,棍再落。
三棍打完,受刑之人高下立判。有人耐不住痛苦,从嗓子眼里冒出闷哼。吴翟还在扛,额头青筋鼓胀,疼的脸颊直哆嗦。
鼓一直响,棍不停落。
十响之后,第一根笞杖已断,二百人皮开肉绽,血染衣襟,无人再能硬抗,惨嚎声不绝于耳。
台上,裴瑾手里的笞杖也断了。吴翟背后已被鲜血染红,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到目前为止,吴翟还是一声未吭。
裴瑾轻轻虚出一口气,看向大哥的眼神带着钦佩与不忍,但他没有说话,无声的退后,将位置让给洪浪。
鼓继续响,第二根笞杖跟上。
二十响之后,台下已无一人出声。
都被打晕了。
角落里迅速涌出一群抬着担架的军卒,上前解绑放平抬走一气呵成,动作快的像是从未来过。
现场也无人关注他们,众人都在翘首以盼,望着检阅台上那个男人。
吴翟还有十棍。
此刻他还未昏迷,双目圆睁,眼中血丝明显,整张脸红紫扭曲,看着十分狰狞。
到目前为止,他还是一声未吭。
前排李氏子弟看他的目光变了,所有人眼里都带着肃穆与敬重,无人再敢嘲笑他。
这是个真爷们!
洪浪手握半截带血的笞杖,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打。从他的角度看,吴翟背后已经血肉模糊,看不出一块好肉,再打下去,他怕控制不住力道。
裴瑾没有催他,现场也无人催他。
但吴翟催他。
“继续!”
这一声似乎耗完了吴翟的力气,喊完后,一直高昂的头颅捶了下去,看着已经无以为继。
“且慢!”
喊话的是黑山口的一位老弟兄。这兄弟说话间就要往高台上冲,一边冲一边脱棉甲。
“我替主公承受余下十棍!”
有人带头,剩余的老弟兄如梦初醒,瞬间一起涌向高台。
“打我吧,我来替主公。”
“还是我来吧,我抗揍!”
“你们都别跟我抢,我皮糙肉厚,抗十棍不在话下。”
高台下顿时乱作一团,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争抢行列。不光是黑山口的老弟兄,新军也有人看不下去了。
检阅台上,吴翟低垂的脸露出一丝微笑,总算是有人看不下去了。
李氏嫡系军阵,身居官位的那几名李氏子弟互相对视两眼,皆知此时吴翟是军心所向,他们再不开口说两句,今后就别想在黑山混了。
“将军,要不算...”
“全都退下!”那几名李氏武官刚开口便被吴翟打断。开玩笑,吴老六好不容等来的局面,怎能说算就算。
“军法如山,岂能儿戏!”
吴翟抬脸怒吼,说的义正言辞。就是声音沙哑萎靡,任谁听了都觉得是伤势深重。
“归队,站好,裴瑾继续执刑!”话落,吴老六重新垂下头颅,心里暗骂洪浪手重不靠谱,还是得裴瑾来。
裴瑾没有言语,默默拾起一根笞杖,一把推开洪浪,举棍就要再打。
台下李氏武官见状,纷纷上前制止。
“裴幢将,真不能再打了。”
可惜,无人理会他们。
鼓又响,裴瑾轻吸一口气,高高举起的笞杖顺势落下。
“碰!”
这一响分外沉闷,有血肉飞溅,吴翟一直挺直的腰杆应声软了下去。所幸双臂被缚于栏杆,人才没有倒下。就是整个身子挂在那里,明眼人一看就是不行了。
“医官!”
见状,裴瑾立马丢下笞杖,高喊军医,却被吴翟阻止。
“继续!”吴老六颤抖着身子,拖行着膝盖,颤颤巍巍、哆哆嗦嗦的重新挺直腰杆。
“继续...执刑!”
这四个字说的上气不接下气,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又瞧着吴翟肩膀起伏了两下,似在积攒力气。
片刻后,他仰天大吼。
“军法不可废!”
于此同时,鼓声大响,不知是谁起的头,有人开始高呼。
“勇!”
“勇!”
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随,这股风气迅速扩散,声势越来越大,没多会便已席卷全场,上万人开始高呼,逐渐凝成一股军势。
“勇!”
“勇!”
李氏嫡系也在喊。不管他们是盲目跟风也好,还是鬼迷心窍也罢,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融入进来了。
人就是这样,一旦见证了某种惊天壮举,思绪便会被这伟大的一幕紧紧牵引。既为壮举所展现出的非凡力量而折服,又在内心深处涌起无尽的敬畏与感慨。
至此,吴翟稳定军心的计划顺利完成。
而这,就是他想要的最好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