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在大理寺的审查下,青州府知府为官多年所贪墨的银两,以及隐瞒朝廷故意扣留下来的税银都被搜查之人找到了。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青州府知府隐藏起来的赃款不是区区十几万两,几十万两,而是相当于好几个偏远贫瘠的府城加起来的几年的税银。
大朝会。
大理寺卿出列,将与青州府税银一案有关的奏折呈上御前。翻看奏折,即便心有准备,但当看到奏折上青州府知府多年贪墨下来的银两,建安帝仍是忍不住大怒。
顿时,满殿朝臣跪下口呼“陛下息怒”。
建安帝低眸看着下方跪了一地的朝臣,渐渐平息怒火,而后开口,下旨将青州府知府秋后问斩,其家人流放三千里。
接着,户部左侍郎出列,将领着户部上下统计好的从青州府知府手中缴获上来的赃款,禀告于建安帝。
一共一百万两,六十万两入国库,至于余下的四十万两······
则入建安帝的私库。
户部左侍郎面色如常禀告,其余朝臣也没有觉得建安帝将缴获上来的赃款收入私库有什么不对。
到这里,青州府税银一案好似就结束了。
但是,凡是敏感一些的朝臣就能从此案中感受到户部没有钱了,或者说国库空虚。
即便国库刚充入六十万两白银,但驻守北边抵御北蛮的将士所需要的粮草和军需不是一笔小数目,把这些置办下来,六十万两便不剩多少了。
然而,这些事情不归他们管,还是让户部的官员自个儿头疼吧。
紧接着,大理寺卿再次进言,弹劾户部员外郎与青州府知府暗中素有牵扯,当即,户部员外郎出列跪下,朝着建安帝的方向痛哭流涕口称冤枉,但是,大理寺卿敢进言,就掌握了十足的证据,他将青州府知府行贿户部员外郎的物证呈给建安帝,建安帝看了后,直接下旨革除户部员外郎的职位,而后命侍卫将其拖出大殿。
一时间,整个大殿寂静下来。
满朝官员皆低首垂眉没有言语,不过,他们不是畏惧建安帝刚才发怒问罪户部员外郎。户部员外郎被革职后,这个位置就空下来了,一些人的心思浮动起来。
户部员外郎不过是从五品的官职,在京城之中,从五品的官职烂大街遍地都是,但这从五品和从五品之间也是有差别的,户部是整个朝廷的钱袋子,各地税银都要汇向户部,其他部门想要银两做事,也要前去求户部官员。
如今,一看见户部员外郎的位置空下来了,一些朝臣怎么可能不心动,官职低微的想要更进一步,官职高的则想要将自己的人手插进户部。
很快,就有人沉不住气站出来,拱手对建安帝道:“陛下,户部掌管天下税银,员外郎之位至关重要,臣举荐户部主事王大人,王人人廉洁自持,通晓实务,再合适不过员外郎之位了。”
此言一出,其他朝臣也不甘示弱,纷纷出列想要安排自己的人任职户部员外郎,至于那些三品大员,四品大员皆沉默无声,如此小事无需他们示意,手底下的人都知道要怎么做。
冷眼看着下方朝臣争得脸红耳赤,建安帝才悠悠开口:“此次青州府税银一案中,能发现青州府知府扣留税银,欺压百姓,主要功归于郑爱卿。”
建安帝虽未道出郑颢的姓名,但在当日朝堂上爆出青州府税银一案时,众位朝臣皆在督察院呈上来的奏折上看见郑颢的名字,所以立马想起,这位兼任监察御史的翰林院修撰。
“且郑爱卿能在回乡省亲间短短几日,就发现青州府知府不对之处,收集其罪证,整理归纳青州府内平白多出来的苛捐杂税,可见,郑爱卿明敏沉稳精于勾稽,与户部有缘。”
此话一落,众位朝臣立马明白建安帝想要抬举新科状元了,但是,一个小小的寒门状元,怎么能在几个月内一连跨越两级,胜过世家出身的新科进士呢。
一位臣子出声,苦口婆心劝谏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郑修撰入翰林院未满三月,先是兼任监察御史一职,手握实权,监察百官,已是违背祖制,逆翰林清贵之名。如今若是再让其连跃两级任户部员外郎,即便有青州府税银一案的功绩在前,也难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有人附和道:“臣觉得李大人此言有理!”
“臣附议!”
······
看着下方一众拼命阻拦自己,害怕他将郑颢擢升为户部员外郎的朝臣,建安帝神色不明。
片刻,他开口道:“爱卿所言有理,朕亦有计较。”
“青州府税银一案,郑爱卿有功,朕赏罚分明,必要对其做出嘉奖,然郑爱卿初入朝堂不久,年岁尚轻,应当积攒阅历功绩,不宜过快升迁。”建安帝话语一转:“但从青州府税银一案得以看出,户部账目混乱不清,国库尚且空虚。”
“即今日起,郑爱卿暂代户部员外郎一职,以监察御史之权监督户部,查明各地府城税银账目,不得有误。”
大朝会结束,建安帝一离开,诸多朝臣也接二连三地踏出大殿。
户部尚书从吏部尚书面前走过,虽面上无嘲讽之意,但唇角微微上挑,对吏部尚书道:“诸位大人都离开了,怎么赵大人还不走?”
好似没有看见户部尚书脸上的笑意,吏部尚书神色如常道:“在下忽然想起还有一事没有向陛下禀明,待会儿还要前去御书房一趟。”
户部尚书闻言,微微笑了笑:“赵大人去忙,我先行一步。”
吏部尚书道:“李大人慢走。”
见对方身影渐渐远去,吏部尚书神情不变,但若是近看,便会发现他眼眸逐渐冰冷。
片刻,他转身向御书房走去。
约莫半个时辰,吏部尚书从御书房出来,不知他和建安帝在御书房说些什么,神情没有一丝变化地乘车回府。
回到府中,他来到书房,让所有人下去,而后,吏部尚书的脸色完全黑沉下来,他眼底闪过阴翳。
他注视着前方目无一物的墙壁,片刻,握起桌面的砚台,手掌极尽用力,手背青筋鼓起。
黄口小儿,欺人太甚!
“嘭”的一声,书房外的小厮听到屋里传来的动静,身体颤抖了一下,吏部尚书正在发怒,他不敢进去。
过了一会儿,书房传出吏部尚书年老沉稳的嗓音:“来人,砚台打翻了进来收拾一下。”
郑颢从翰林院下值归家,圣旨也紧跟其后到达郑府。
顾霖和赵嫂子几人恰好在家里,见太监前来传旨,立马跟随郑颢一起接旨。
一番跪拜下来,待传旨的宦官离开后,顾霖看着身前青年握在手上的明黄色圣旨,脸上划过几分疑惑:“圣旨上说的青州府税银一案是怎么回事?前些日子,陛下不是刚让你兼任监察御史吗?怎么没过几天,又让你暂代户部员外郎一职?”
顾霖不是温室中的花朵,天真的一无所知,建安帝下旨让郑颢暂代户部员外郎一职,肯定不可能真的让对方暂代。满朝文武,那么多官员难道还找不到一个能做户部员外郎的官员吗?
这个官职很有可能就是给郑颢的,至于为什么没有直接任命他为户部员外郎,顾霖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郑颢的资历不够,难以服众。
握着明黄色绸布,郑颢看了看,而后,他抬头对身旁的年轻哥儿道:“顾叔,我们去书房说。”
见他们要说正事,赵嫂子等人便不作打扰先行离开。
见周围皆是奴仆,顾霖朝郑颢点点头,和对方走去书房。
进入书房,郑颢随手将圣旨放在桌面上,旁边还有半湿不干的砚台,但他姿态随意,完全不担忧砚台上的墨水会将圣旨弄的脏污。
想到刚才郑颢恭敬接旨的行为,顾霖的唇角微抽,却没有忘记他想要问的正事。
“你快说说,最近这些日子,你到底做了些什么,让陛下一连下了两道圣旨?”
而且两道圣旨都不是寻常的赏赐,而是给他升官。
从桌面拿起一本奏折,自桌后绕出,郑颢朝坐着的年轻哥儿走去,他伸手将奏折递给顾霖:“此事复杂,三言两语难以说清,顾叔边看奏折边听我讲述。”
没有这个时代男主外女主内,女子哥儿不得插手男人政务的规矩,顾霖接过奏折,翻开微硬的纸张,低首看起来。
越看年轻哥儿的眉头越是紧皱,捏着纸张的手指都不禁微微用力,白皙微粉的指肚呈现出淡淡的白色。
郑颢开口没有打扰对方,而是等待顾霖看完。
片刻,顾霖才好似看完奏折,他两手一合,抬眸看向身旁青年,脸色紧绷,眉间紧蹙,问道:“青州府税银一案是不是和你有关?”
顾霖问的很委婉,其实,他想要问的是青州府知府贪墨税银一事,是不是青年揭发的。
顾霖心中有了答案,回想郑颢回越明府省亲,途径青州府特意停留几日,而后归京不久,建安帝下旨让他兼任监察御史,紧接着,对方不见踪影忙碌半月,即便在家中也几乎待在书房,如今想来,青年便是为了这件事。
面对顾霖难得严肃的神情和犀利的眼神,郑颢的目光不躲不闪,注视对方解释道:“船只在青州府靠岸那几日补给船上物资时,我与顾叔游逛青州府大街小巷,顾叔觉得青州府的百姓生活的如何。”
郑颢这一问,立马勾起顾霖的回忆,他想起那几日,自己在青州府看到的情景。
郑颢继续问道:“与之相比,越明府的百姓过的怎么样?”
年轻哥儿的神情划过不忍,那青州府根本和越明府比不了。
倘若说,越明府的百姓有穷有富,富与穷之间犹如鸿沟,但在甄知府的治理下,不管多穷,只要你肯卖力气卖脑力卖技艺,都能有一口饭吃。
青州府则不然,权贵富商居住之地干净整洁,欣欣向荣,其他区域则粪土混杂,乞儿遍地。
郑颢:“昔日,我身为秀才,见百姓受苦无能为力,如今入朝为官,再见百姓食不果腹,我心难忍。”
微垂眼眸,郑颢道:“未回乡省亲前,陛下便时常宣我入宫讲解经典,透露过令我兼任监察御史之意,原本回越明府时,我只有祭扫父亲之意,不想青州府知府为非作歹,我就暗中收集他的罪证,省亲结束,一入京,我就将弹劾青州府知府的奏折以及他的罪证呈至御前。”
顾霖认真听着,没有打断对方。
除了隐瞒建安帝让自己收集青州府知府罪证一事外,其他的,郑颢向顾霖如实托出。
顾霖越听越发感觉到,郑颢弹劾青州府知府所带来的凶险。
依照对方所言,青州府知府是吏部尚书的人,这下子,郑颢便得罪了吏部尚书以及依附对方的官员。
虽然有建安帝的嘉奖和看重,但是,郑颢在朝堂上可以说是举目无亲。
可是想到对方所做之事利于百姓,利于边疆将士,顾霖便不忍心开口指责对方。
但是,他也不愿让对方涉险。
浅棕色双目注视着青年深沉黑眸,顾霖思虑片刻,抿了抿唇道:“我希望你做一切事情前慎重考虑,其他人的生命固然重要,但你的安全也不容忽视。”
“而且”在青年的注视下,年轻哥儿微微垂眸,语气略低,显得有些压抑道:“你不是一个人,还有家人,若是你出了意外,我和嫂子他们怎么办?”
听着年轻哥儿略显压抑的语调和话语,盯着对方一张一合的红润嘴唇,藏在胸襟的手帕好似浸了热水般渐渐发烫起来。
黑色双眼微侧,郑颢偏移视线,侧目时,眼角余光扫到年轻哥儿搭在桌面的手臂。
细嫩的白皙手掌因为长时间压在桌面,显出些许红色痕迹,郑颢低眸,鼻间好似闻到一股盛开在冰天雪地的红梅香气。
清冷且诱人。
他道:“顾叔放心,我不会冒险丢下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