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好所有人的住处后,想到一路入京,众人跋山涉水舟车劳顿,顾霖便让下人带赵嫂子等人到各自的住处休息。
一番安排下来,顾霖也有些疲惫了,郑颢见此,起身送对方回去。
翌日郑颢出门,前往翰林院上值,顾霖吃完朝食,下人来报林小幺和小翠过来了。
顾霖道:“让他们进来吧。”
见年轻哥儿放下碗筷,拿起手帕擦嘴,一旁侍候的下人就知道对方吃饱了,机灵地上前将桌面上的朝食撤下去。
林小幺和小翠抬腿走进来,看见下人正在收拾桌面的朝食,以为他们来的不是时候打扰顾霖用饭,一时间,脚下有些犹豫不前。
顾霖侧眸,眼角余光看见他们进来道:“傻站在那儿做什么,快过来。”
这下林小幺和小翠才朝对方走去,在年轻哥儿身前站定后,他们唤道:“东家。”
顾霖白皙温软的面容露出微微笑意:“昨夜睡得好吗?饭食可用的习惯?”
林小幺和小翠连连点头以作应答。
向来沉稳的林小幺,在昨日透过车窗见识到京城繁华的冰山一角后,也不由得呈现出几分活跃:“之前在越明府,我就听来过京城的行商说,京城的羊肉鲜美柔嫩,昨夜吃了后,果然比府城的羊肉更添几分风味。”
“京城多食羊肉,不似府城羊肉稀少,你们日后有口福了。”
看着两人依然站在自己身前,顾霖开口让对方坐下,林小幺和小翠依言落座。
下人上前送茶水,顾霖接过,低首啜饮,压下口腔中属于糕点的甜腻。
看见眼前这一幕,林小幺和小翠微微一顿。
明明才半年未见,他们觉得年轻哥儿变了很多。
之前对方回越明府省亲时,他们虽也有这种感觉,但家中没有下人,加上顾霖一如既往和他们同吃同住,所以他们很快就将这种想法抛掷脑后了。
如今入京,他们发现顾霖好似一点点地被人精心呵护起来,在对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
刚才进来时,林小幺和小翠就发现顾霖的院子虽瞧着清净,但却有不少下人,花草有专人打理,地面有专人打理,通传报信也有专人,一套下来,真的好似他们在府城接待的官宦人家。
这般的行为做派不似年轻哥儿的风格,按照对方的性子,对待手下人,虽会恩威并施,但更多时候是和手下人打成一片。
一看这些沉默寡言循规蹈矩的奴仆,倘若不是顾霖教出来的,那么可想而知出自谁人之手。
顾霖喝完茶水,下人不动声色地接过茶盏,完全没有一点突兀,顾霖也习惯般任由对方动作。
对于这一切一切的变化源于谁,林小幺和小翠心中都十分清楚。
但是小翠年纪小,只觉得郑颢安排那么多人伺候东家,十分孝顺东家,林小幺却不同,他是成过亲的人,很快就从下人的种种行为中察觉到一些不对劲。
慢慢地抽丝剥茧,林小幺渐渐回想起顾霖和郑颢回乡省亲时,彼此之间的相处,越是回想,他越是深思,越是深思便越觉得不对。
未入京前,郑颢虽对待顾霖孝顺周到,但行为举止合乎规矩有边距。
然而此番回乡省亲,对方对待年轻哥儿堪称细心体贴,众人围坐在一处聊天时,顾霖口渴想要喝上一口茶水,青年都要先对方一步,用手背试试水温是否适宜入口。
还有,林小幺睫毛乱颤,从前青年与年轻哥儿碍于男女大防,从不随意进入对方的房屋,但此次回乡省亲,他亲眼看着年轻哥儿毫无设防,让青年进出自己的寝卧,或者出入对方的房屋,好似习惯一般,丝毫没有觉得有半点不妥。
林小幺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一旁的小翠已经开口询问年轻哥儿,他们何时能正式上工。
进京途中,顾霖提前告知他们自己在京城置办的产业不是酒楼,而是售卖润肤油香露香乳之类女子哥儿喜爱的铺子。
面对小翠的询问,顾霖也不拖泥带水。
他对两人道:“如今,珍玉楼那儿还缺一位管事,你们看看谁去合适,除此之外,我这里还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们其中一个帮我去做。”
此话一落,林小幺低眸沉思,小翠脸上则露出犹豫纠结的神色。
看见二人为难的模样,顾霖没有逼迫他们立马做下决定。
他道:“不急,你们好好考虑,几天后再给我答复。”
“不用考虑了东家。”林小幺抬头,开口说道。
顾霖将目光投向对方。
林小幺神色沉稳,分析般说道:“小翠性子沉稳不失灵活,既能管得住铺子,也能与客人交际,去珍玉楼当管事最合适不过。”
小翠闻言转头看向林小幺,神情惊诧,而后开口拒绝:“这么大的铺面,我还不行,需要小幺哥带着。”
林小幺摇摇头:“我能教你的都教了,依着你现在的本事,管理一个铺子是足够的。”
听到林小幺对自己的评价,小翠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首,但眼睛却焕发出勃勃生机。
林小幺说完后,继续道:“而且,我想要跟东家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我已在店铺中磨砺多年,想要做些其他事情,增长自己的见识。”
见林小幺没有勉强,是心甘情愿地将珍玉楼管事的位置让给她,小翠便不推让了。
她抬首看向年轻哥儿,目光坚定,保证道:“东家,您将珍玉楼交给我后,我一定会好好打理,让珍玉楼生意蒸蒸日上。”
本来对于林小幺和小翠谁来管理珍玉楼,顾霖都是没有意见的,他们的本事皆是他亲手教出来的,管理一个珍玉楼完全没有问题。
如今见他们二人都商量好了,对彼此没有芥蒂,顾霖眼底划过满意之色。
行商最忌讳的就是,对家还没有打过来,自家人就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打起来,顾霖对小翠道:“明日我带你去珍玉楼认人。”
这句话一出,就是答应将珍玉楼交给小翠来打理了,小翠开心地笑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一改老练寡言的形象,有点像十几岁少女的模样。
接着顾霖转头,目光落在林小幺的身上:“至于小幺,我有一件计划许久的要事交给你。”
此话一落,林小幺愈发正襟危坐,小翠的神色也跟着严肃起来。
顾霖道:“之前在府城时,我在好运楼见到不少来自天南地北的商队,他们互相交谈,言及自身行商各地,会收购当地珍贵稀奇之物,然后转卖他地。
有时候在某地堪称珍贵至极的药草,在另外一地却是随地可见的野菜,此等例子数不胜数,令人听起来好奇心渐起。
自那时起,我便想要组建一支商队,亲自带领商队前往大乾各地,见识各地景物,收集当地特产与稀奇之物。”
顾霖话语一转:“然商队建立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商队的领队,账房先生,通事,护卫,脚夫等一系列人员的安排需要再仔细不过,若仅靠我一人,这商队不知何时才能建成,你和二成进京后,恰好能为彼此打辅助,你为主导,二成从中协助,此事很快便能办成。”
说了许多话,顾霖觉得有些口渴,他端起温热茶水抿了一口润润嗓子,继续道:“我们借着先人遗书,比别人知晓许多新奇之物的制作方子,但是,若没有足够的资金将咱们的店铺开遍大江南北,我们只能沦为生产商,到时候,不管是谁卖润肤油等物,众人皆照单全收,不会想着这些新奇之物是从咱们珍玉楼流出去的。”
听着顾霖的话,林小幺若有所思,思绪清晰分析道:“就像方家的福满楼开遍大江南北,众人皆以入福满楼宴请客人为体面,皆因福满楼的名声传遍大乾为众人熟知,我们若能将珍玉楼开遍大乾,日后即便其他商队从我们店铺进货售卖,但众人皆以从珍玉楼购买为荣。”
“东家,我说的可对?”
再对不过了!
顾霖笑着点头。
他道:“我们家底薄,无法做到快速在各地府城开店铺,但是可以先将货物卖给其他商家,让他们帮我们打响名声,然后我们再借着商队行商积累银钱,以及了解各地情况,为以后在各地开珍玉楼做准备。”
听着顾霖的讲解分析,林小幺微微感慨道:“东家深思熟虑。”
顾霖微微摇头,说道:“我不过也是拾人牙慧罢了,在别人走了九十步的基础上,再向前迈一步。”
对于顾霖的自谦,林小幺习以为常,但却无法阻挡他对年轻哥儿生出越来越多的敬佩之意。
将珍玉楼和商队的事务分工完毕后,顾霖对林小幺和小翠道:“我们去看看嫂子,余哥儿他们起了没有。”
顾霖起身,和林小幺小翠前往赵嫂子等人入住的院子。
翰林院。
整理了一上午的文案典籍,郑颢和何宴之杜远前往翰林院的食肆用饭,用完午食后,三人起身准备回去,侍读学士拦下郑颢:“郑大人请留步。”
郑颢转过身子:“杨大人。”
见侍读学士有话同郑颢说,何宴之和杜远拱手行礼,而后先行离开。
郑颢神色沉静,问道:“杨大人找下官是为何事?”
看着身前姿仪出众,气质卓越的青年,杨学士抬手抚了抚长须:“郑大人将近弱冠,不知可有婚配?”
郑颢:“没有。”
杨学士眼底划过几分满意,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继续道:“我妻家有一位外甥女,其父任地方通判,因怜女儿娇弱,便将其交予我夫妻二人抚养。我那外甥女形貌出挑,贤良淑德,若是能寻得一位良人,必定能与夫君举案齐眉,白头偕老,郑大人之意?”
杨学士留有余地,询问对方的意见。
不过,他不觉得郑颢会拒绝,出身庶族的新科状元在朝廷地位尴尬,世家不会将族中之女嫁给对方,家世低下的岳家,这位新科进士恐怕也看不上。
他妻家的外甥女无疑是对方最好的选择。
“下官无心于儿女情长,只愿为陛下效力。”郑颢道。
杨学士抚须的动作顿了顿,而后,他抬眸看向身前的青年,见对方神色丝毫不变,沉稳如常,没有半分松动之意,他脸上笑意淡下来了。
杨学士道:“郑大人真是忠心耿耿。”
郑颢:“为人臣本分如此。”
杨学士甩袖离去。
郑颢转身,抬腿回到办公之地。
乾清宫。
半人高的炼丹炉赫然立在屋内中央,身着龙装的建安帝打坐于炼丹炉前,抬手将朱砂,硝石投入炼丹炉内。
片刻,整个屋子弥漫起朱砂硝石的气味,然而,伺候在两边的太监宫女宛若死尸一般,在烟雾袅袅的室内,静静地垂首站立着。
一边炼丹,建安帝仍能分出一丝精力对前来汇报的人问话:“你说翰林院杨学士想要将妻家的外甥女许配给明章,但被明章拒绝了?”
汇报的侍卫回道:“郑大人言‘无心耽于儿女情长,只愿为陛下效力’。”
丹炉云雾袅袅,建安帝眯起双眼,享受地吸收炉内丹药的香气,片刻他道:“算是忠心。”
这桩婚事即便郑颢答应下来,建安帝也不会怪罪对方,因为杨学士与其妻家在朝中并非重要人物。
他开口下命道:“传朕旨意,授翰林院修撰郑颢兼任监察御史。”
王公公应道:“是。”
王公公让手底下的人前去翰林院传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日:
朕膺天命,统御万方,夙夜孜孜,惟以彰善瘅恶、肃清吏治为念。昔周公制《周礼》以察百官,汉武设刺史以巡郡国,皆欲使政通人和、纲纪不素。今仰稽古制,俯察时宜,特命朝臣兼摄宪职,以广耳目、严风宪。
尔翰林院修撰郑颢,才猷敏达,操守端方。兹授尔兼任都察院监察御史,赐铜印墨绶,秩正七品,仍领原职。其责有三:一日巡察州县,凡官吏贪墨、狱讼冤滞、赋役不均者,得以便宜纠効:
二日风闻言事,遇民生疾苦、边关军机、宗藩隐情,许密疏直达天听;
三日荐举贤能、察访草泽遗才、忠良被抑者,具实以闻。
尔其持身若玉,执法如山。当思御史之台,乃朝廷之霜斧;宪臣之笔,实社稷之金绳。倘有徇私枉法、怠职渎责者,必依《钦定宪纲》严惩不贷!若使吏畏民怀,朝野清晏,则功在鼎彝,朕不吝封侯之赏。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钦此!”
宣旨的太监将圣旨交给郑颢,恭维起对方,见新科状元还算好说话,才领着身后的小太监离开。
接受来自周围官员形色各异的注视,郑颢姿态沉稳,拿着圣旨回屋。
新科状元兼任七品监察御史,在翰林院吸引了一片围观,他们私下议论纷纷,不知郑颢如何入了陛下的眼,但此事放在整个朝廷中,犹如沧海一粟无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