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杨二爷与沦为日本人走狗的杨五爷在杨家大院中为那几百袋面粉而缠斗之际,杨三爷家亦是乱作了一团。
“天明,你说你砸下那一杠子时,大麻子看清是你砸他了吗?”杨三爷的老伴杨三奶奶满心忧虑地问道。
“黑灯瞎火的,谁知道他看没看清我啊!”杨天明回应道。
“哎,谁能料到这个孽障竟然被日本人开枪救了!”杨三爷抽了一口旱烟,面容愁苦地帮腔说道。
“那这个人会不会未死,会不会来咱家寻仇啊?”坐在炕角,搂着儿子狗子的海棠亦忧心忡忡地问道。
“哎,我咋就没砸准这个家伙的脑袋呢!”听闻海棠的担忧,杨天明懊恼至极地说道。
“听闻这大麻子手段极为狠绝!往后你出门务必要小心谨慎。”虽说海棠与杨天明毫无情谊,但她仍为其挂心,毕竟这个家的生活维系仍旧要仰仗杨天明这壮劳力来支撑。
“可不是么!”杨三奶奶望着儿子,亦是满心忧戚。
海棠的担忧实则是正确的。杨大麻子那日命不该绝,被大水冲到浅滩,爬上岸后,狂奔了一个时辰,跑到了大河北边一个称作文家山的村落。
或许人生的每一帧画面都是老天筹谋好的篇章。这文家山正是海棠倾慕的白脸汉子文之武家所在的村子。
提及文家山,此故事须从明朝永乐年间叙起。文家山的祖辈们说啊,在从山西大槐树向东迁徙途中,文家、李家与江家三大户的先祖,被那朝廷押解移民的兵丁前后捆绑,一路上,这三家日渐熟稔,最终一同于雍阳之东五十余公里的水泽之地,择了一块高地,也就后来的文家山村,安家立户、搭棚建屋以谋生计。
文家山村,与水淀村相似,也是一块突兀的高地,东西狭长,南北窄小,四周皆为坑洼不平的水坑。高地南面二十余里远处有一条大河,河面宽阔,水流湍急,便是杨大麻子跃入的那条大河,而村子北边一里左右有一条小河,水流徐缓,清澈可鉴;高地中央,有一座高高耸起的土台,土台的形状仿若一个四棱锥被齐崭崭削去了顶部。土台的顶部是四四方方的一块平坦之地。
当年,文、李、江三家祖上正是相中了这个土台,三家先祖审慎地研讨了数日,揣测这个土台,或许为传说中唐太宗东征高丽之时的点兵台,如此一来,众人皆觉此乃沾有王气的祥瑞之地,风水甚佳,遂决定在此落户。
彼时文家男丁众多,钱粮亦丰,文家老爷与李、绍两家主事之人商议后,由文家出资出粮,从雍阳请来大师勘察风水,又依大师指点,雇请木匠瓦工在土台上搭建了一座简易的凉亭。
竣工当日,凉亭上悬挂起一块木匾,上面镌刻有“文家山”三个大字。至此,这块高地上的村落得名“文家山村”。
话说这文家山的文之武,其名字背后亦是有一番故事的。文之武诞生之时,足月足斤,重达十斤,且甫一降临世间,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珠子便滴溜溜乱转,一副精明之态,因而他爹便筹谋着,此子定然是文家家业再度兴盛的福星,必定是文第一、武第一,故而取名为文之武,寄意能够先文后武,文武双全,成为全才,所以文之武的乳名亦叫全才。
文之武有个弟弟名曰文之心,据传其母怀他至七个月时,一日下午,她在收拾自家书房中置于高架上的那套古书《文心雕龙》之际,不慎抻了腰,便致使文之心早产了,生下来仿若一只大猫,瘦骨嶙峋。好在这小子额头高耸、后脑勺宽大,他爹一瞧,乐了,大头呀,此子聪慧啊,定然是想看那部《文心雕龙》才急于出世的,必定是个文化人,干脆就唤作文之心吧,日后说不定真能雕琢出一条“龙”,当个大官呢。果不其然,这文之心还真如他爹所望,学业甚佳,前往北平求学去了。
要说文之武他爹着实有福气,末了生了个女娃,水灵灵的,唤作文书。她爹起名之时,心想,这丫头须得与村里那些个妇人不同,要知书明理。然而,自小玩伴皆称她为菩萨,她的名字与文殊菩萨同音,不知文之武他爹是否存有此般深意。不过,文之武他爹对于女儿的起名始终三缄其口,无人知晓他心中究竟作何盘算。亦有人言,三爷有一日在外村喝得酩酊大醉,与他人讲道,得此闺女之前,做了一个梦,梦见文殊菩萨给他送来了一位貌美的仙女,言这是文殊菩萨见他这些年为文家山百姓操劳辛苦,特意奖赏于他的,文之武他爹得了这奖赏,不敢声张,唯恐他人惦记偷走他的宝贝闺女,失了运道。不论众人如何议论纷纷,文书的确生得出奇,美丽动人且头脑聪慧,极具天资,真宛如仙女一般。
然而,不幸的是,文书在三岁之际,竟遭人贩子觊觎而被拐走,从此杳无音讯。为寻回闺女,文家耗费甚巨,并且还被诸多熟人亦或陌生人骗去了不少家财。
您道这天下之事奇也不奇,杨大麻子一路疾奔二十余里,夜色深沉昏暗,他竟跑到了文家山村。
彼时,跑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杨大麻子从一片高粱地中的小道奔出之际,望见前方一座幽暗黢黑的村落。他对此村之名全然不知。自诞生以来,他从未跨越过村北的大河。当他瞅见文家山村旁那座高耸的、建有凉亭的文家山土台时,便打定主意上去,想要在那里稍作休憩。
文家山土台的凉亭下,仅有一张桌子,四周各自置有一个石墩,以供坐着歇息。杨大麻子爬上去之后,坐在石墩之上,大口喘着粗气,望着土台不远处幽暗黢黑的文家山村。
此刻,杨大麻子想着自己如今身无分文,日后不知该怎样生活,遂决定趁着夜色,去村里窃取些钱财食物。于是,这小子便下了土台,朝着村里悄然摸去。
命运的巧合,再度将杨大麻子与文之武系在了一起。杨大麻子要行窃的这家,恰好便是文之武母亲住的房子。然而,此时的文家,因着闺女和两个儿子之事,已然败落。
二儿子文之心,自打去了北平读书,加入了进步组织,却不幸被捕,他爹为将其赎出牢狱,亦是倾尽所有家财,四处疏通打点。
而大儿子文之武更是令他难以省心,自小便喜爱仗义执言,总是将那些不该招惹的大户子弟打得鼻青脸肿或是骨折之类,单就这医药费的赔偿,他爹便花费了诸多银两。其后,更是学他弟弟,闹革命。终于有一日,文之武离开之后再没回来,后来听传闻讲,他拉起了队伍,做了绿林好汉。
他爹闻此消息之时,气恼至极,口中念叨着:“我究竟造了什么孽,丢了一个乖闺女,生了两个逆子,还成了土匪人家。家门不幸啊!”结果,这般一气,依现代医学而言,他爹所患应是急性心梗,瞬间便赴了黄泉。只留下文之武他妈一人。
没了男人的文家,自此萎靡不振。加之先前为救二儿子变卖了房屋和田地,几乎耗尽家财,剩下文之武的母亲,孤苦伶仃,亦没了房子,便与一个叫阿珍的讨饭姑娘,结伴住在村边的一处茅草屋中,相互依靠,勉强度日。
无巧不成书,杨大麻子摸到村边后,瞧见了一户亮着灯的茅屋,而这恰好是文之武母亲和阿珍所住的茅草房。
深谙偷鸡摸狗之术的杨大麻子,从篱笆墙的一处破洞钻了进去,摸到了窗根底下。他用舌头蘸了些许唾沫,在窗纸上轻轻地戳开了一个小孔,发现昏黄的灯光里仅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和一个容貌俊俏的年轻姑娘。
杨大麻子犹豫了一下,没敢动,又原路爬了出来,隐藏在这户人家房后的柴火垛里。
夏季的蚊虫可是厉害,不一会满身湿漉漉的杨大麻子的浑身上下都被叮满了大包小包,但这小子真是硬,依然一动不动地潜伏着。此刻,他受伤的左臂又开始疼痛起来,他此刻回想起了砸他这一棒子的年轻后生是谁了。
他暗暗自语道:“杨天明,我叫你不得好死。我要宰了你全家。”
好不容易,杨大麻子挨到了三更天。他再度悄然爬回院内,弯着身子行至屋门前,此时,他的手中多出了一把寒芒闪烁的匕首。文大麻子轻轻地用刀拨开正屋的门闩,推开门一闪身进了屋,而后又轻轻掩上屋门。
杨大麻子摸到里屋炕沿之下。此刻,只见文大麻子宛如一只饿狼般扑向尚在熟睡中的年轻姑娘......姑娘瞬间从梦中惊醒,“啊”的大叫一声。
杨大麻子此时抄起那把寒芒闪烁的匕首,架在姑娘的脖颈上,低声恫吓道:“别出声,否则杀了你。”
姑娘何曾见过这等阵势,一下子吓懵了。杨大麻子得意洋洋地晃着脑袋,欲欺辱姑娘。在这个节骨眼上,茅草屋外,一个健壮的黑影敏捷地翻进院内。
屋外的声响令正欲施暴的杨大麻子一惊,一骨碌滚到窗边。这时来人的脚步声已进了外屋,杨大麻子此刻一把挑开窗户,跳出窗外,翻墙狼狈而逃。
跑出不远,杨大麻子听到了从茅草屋中传来女人的哭声。听到这,杨大麻子恨恨地说,“妈的,我咋这么走背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