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二十一,冬至。
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1
连日阴天,久违放晴,云暮心情颇好地走在街市。
不论穷苦亦是富贵,家家的门前都挂上了好几盏灯笼,卖灯笼的商贩忙得脚不沾地。
灯笼和各类果干蜜饯都买了不少,此刻的云暮在西市的商家眼里是财神爷降临。
“云大人,小人替您把东西拿到马车上。”
“云大人,小人的店里新制了一批灯笼。”
“云大人……”
“云大人……”
吵得云暮脑瓜子嗡嗡响,已经包圆了好几家店的她摆手拒绝了热情的店家:“下次再来。”
有个不死心的店家见他今日好说话,伸手就想把人拉进店里,云暮没看他一眼,却精准地钳住了他的手,目光从店里的灯笼店家的脸上:“这些灯笼不过尔尔,本将军觉得你这双手不错,云府养了几只恶犬,不若把手斩下来,让本将军拿回去喂狗?”
得罪了云暮,往后他店里的东西可就难卖了,店家面色如土。围着他们的人笑脸一僵,纷纷作鸟兽散,真是被钱迷了眼,竟忘了他是阎罗在世。
路过成衣店时,云暮突然想起,阿爹阿娘还在时,冬至早上醒来,她的床头总会放着阿娘新给她做的鞋帽。
云暮照着十五的身形拿了几双鞋,又挑了几个虎头帽。
店家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云大人,一共二两银子。”
消息在大街小巷传得最快,明德学堂的事没人敢指名道姓,但句句指向云暮,难不成他真在江南为自己留了香火?
云暮到学堂时,还未下学,但安叔已经早早守在门口。
“安叔,这些日子辛苦了,你先回府派人把我买的东西分好,再送一份去王府。”
“这是?”
才从大理寺回来的沈聿明被地上的东西挡住了去路。
钟叔正带人把灯笼挂在檐下,闻言,他从爬梯上下来:“王爷,这些灯笼是云府送来的,前几日买少了,多亏云大人雪中送炭。”
“她亲自送来的?”
不用明说,钟叔也知‘他’指的是谁,回道:“是砚石送来的,不过他说灯笼还有蜜饯都是云大人亲自挑的。”
沈聿明伸手勾了勾灯笼下的流苏,“东西备好了?”
钟叔把最后一个灯笼挂好:“都备好了,可要现在送去云府?”
沈聿明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不用,本王亲自送过去。”
“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没抢到饺子吃,急哭了?”
里屋的气氛有些沉闷,沈聿明放下手中的东西,看了一眼绷着脸的云暮,才凑到十五面前打趣。
见他脸上有一道血痕,沈聿明沉声道:“学堂有人欺负你了?”
十五低声抽噎,就是不肯说话。
云暮率先去了书房,沈聿明捏了捏十五的肩,安慰道:“没事,王爷去劝劝大人。”
安叔走后,她坐在马车里等十五,听到下学的动静后,原想着等人散了再下马车,外边响起一道尖锐的声音:“云冬阳,小杂种,你那阉人爹不要你了。”
“你爹是阉人,你以后也是阉人……”
周围一阵哄笑,紧接着是各种污言秽语,小孩和大人皆有。
十五气愤地推了最先出言不逊的人一把:“谁再骂我家大人,我就撕烂他的嘴。”
几个小孩扭打在了一起。
车夫暗道坏了。
云暮眸中愠色渐起,直接掀开帘子,“住手!”
清亮的嗓音里还有压制不住的怒气。
“几日不来,本将军今日算是开了眼了,竟然有不怕死的敢欺负到云家人头上了。”
抬手想给十五一个教训的人此刻像见了鬼一样,嘲笑侮辱的话被堵在嗓子里,最后拉着孩子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大人,犬子无状,冲撞了大人和小公子,望大人恕罪。”
云暮一步一句,把方才那些辱骂的话复述完后,正好站在求饶之人的面前,语气平静,但在众人听来,就是阎王点卯,在冷风里硬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十五,别看了,上马车,免得今晚梦魇。”
云暮一脚踩在人的肩上,“是你儿子动的手吧?哪只手伤的十五?”
此人把头磕得邦邦响,“大人,犬子年幼,一切罪责都由草民承担,您放他一条生路。”
“刚才你的巴掌差点就落到十五的脸上,本将军没看错吧?你有几条命啊,就敢管教本将军的人?”
云暮抽出匕首,每问一句,匕首就往身体没一分,鲜血染红肩头,无一人敢替他求饶,最后还是听到动静的孟煦出来劝阻,她才没有痛下杀手。
她喃喃道:“当初若是听了你的,让他去王府,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了?我是不是做错了?”
她什么都做不好,杀害爹娘的仇人没有找到,十五还因她的缘故被人在暗地里欺负,知她分身乏术,怕她分心,独自咽下这口气。
面前茫然无措的云暮和记忆里那个自责的少年重叠,沈聿明突然很想摸摸她的头,告诉她没错。
“刚逃出宫那几年,我和嬷嬷过得很苦,改名换姓,不时换住处,都是为了躲过追杀。那天她为了给我买药,泄露了踪迹,被仇人找上了门,嬷嬷为了给我争取一线生机,死在了那些人的剑下。”
“那时的我也和如今的你一样,把一切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自责了许多年。”
这还是云暮第一次听到他提起当年之事,“后来呢?”
沈聿明想起死在城外的那些人,揉了揉她的头,语气轻松∶“后来,我化自责为动力,以身做局,诱敌出洞,把人杀了给嬷嬷报了仇。”
“所以,拳头才是硬道理,云大人以后可得努力教十五学武了,一拳一个小朋友,又有云大人和本王替他做主,别说抓花他的脸,就是说闲话都不敢了。”
云暮被他的话逗笑,但还是认真问道∶“要不还是给十五换一个学堂吧,我怕他因今日之事被人孤立,不行的话,就请先生来云府。”
沈聿明举双手赞同,他看孟煦不顺眼很久了,总在他面前明里暗里地说着当年之事,要不是云暮不知怎的忘了他们的过往,他都得和对方说道说道。
“本王记得程大人有个差不多大的孩子,待本王去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