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水落在他的眉头,接着更多水滴落下来,很快将他的头发、衣袍打湿,下雨了。纷飞的雨滴自天空细密的滴落,连绵不绝,将他的心淋得又湿又疼。
远处的甲乌叫他回去,他只将手抬起微微摆了摆,在一株开得最是繁茂的桃树下站定。
他抬起头,纷飞的雨滴落在他的眼里,涩涩的,再滑至脸上,经久不停,连绵不绝。好奇怪,妖界的雨什么时候竟有了温度、变得如此灼人呢?
“连城,你看,这是我刚刚捉来的鱼,肥不肥。”突然,一道清脆的声音在他脑中出现,接着,一个身着白裙的女子拎着条拼死挣扎的鱼从海水里走出来,黑发白裙,清丽精致。女子身姿窈窕,虽刚刚从水中走出,周身却半滴水也没有,仿佛一株小树,亭亭立于他的面前。他张大了眼去看,可无论他如何努力,也看不清她的脸。连城闭上眼,努力留住那道身影,想看清她的模样,想要知道她是谁,是不是就是那个离生。
可不过瞬间,身影消失了,再也寻不见,失落袭上心头。
雨水滑落得更快,将他的整张脸都灼得火烧火燎地疼。
他心中暗忖,这妖界的环保太差了,连雨水都如同毒药般蛰得人疼痛难忍。
天界水神共融因相思成疾、心思恍惚,竟两日未曾布雨,导致凡间两年间滴雨未下,饿殍遍野,天帝震怒,罚他下界历劫三十年。
这水神行走六界,一贯是清逸俊雅、湿润如玉,因苦恋凤族公主绿绣却爱而不得而进而独自苦闷,以至犯下大错。
哪成想,便就是这个谦谦如玉的公子,到了凡间居然把个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子女满堂。
却说那年酒后失身后,那苦主白如霜被指给梁王嫡子硕王为正妃,一时间竟成为京城中人人艳羡的幸运女子。这如霜王妃也争气,隔年孟夏便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儿,把个梁王父子乐得硬是遍请京中名流大宴三天,一道王旨便将硕王立为太子。
夫妻二人本是被意外强行捆绑在一起的,随着孩子的出生,二人的感情突飞猛进,竟好得蜜里调油,把日子过得夫唱妇随、金玉满堂。
传闻中不解风情的梁国战神硕王殿下把捡来的娇妻宠得整日里不是上房揭瓦便是下河摸虾,大着肚子的时候也不消停,还命人将府中一块洼地给挖成个莲池,种了莲花不说,还着人养了不知多少鸣蛙,闹得整个王府及周边的人夜夜睡不着觉。
终于有人受不了,一本奏折将状告到了王上那里,可那护短的梁王和那更护短的太子愣是装作没听懂的样子在朝堂上和稀泥,而那鸣蛙仍是每天夜里扯着嗓子拼命地鸣叫,以至于时间久了,大伙也都习惯了,纷纷生了新的怪僻,必得伴着蛙鸣方可入眠,偶尔有个当值听不着蛙鸣的时候,常是瞪着眼睛盼天亮。
有了硕王这举世盛宠,硕王妃不过隔年便又生了对龙凤胎。梁王龙心大悦,在朝堂上多次褒奖,生生将他这个儿子立为整个大梁国模范丈夫的楷模,令整个京城里的未嫁女子悔得不行,都暗恨当初那个被算计了的女子咋就不是自已,竟被那白府的小姐拔了头筹,成了准王后。
时间如水,一逝不回头。
梁王昨夜在王妃的操持下,过了他隆重热闹的三十岁生辰。
储君过生辰,群臣皆来拜贺,恨不能把家里房子都搬来给这硕王做贺礼。本来预备在正殿摆的生辰宴会,由大殿扩至亭中,最后直接扩到庭院,才将这一众贵宾装下。
夫妇二人陪着一众人等直到巳时,把脸都笑僵了,方才得了个宾主尽欢,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子时刚过,水神殿下便从这硕王的身体里走出来恢复了神体。
他的三十年大劫已经大成。
但那以冷静着称六界的水神却看着身边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媳妇儿头疼了起来。一时间自责不已。
咋就没忍住啊,不过历个劫,咋还惹了一身情债呢?且凭他看来看去,越看越眼熟,这白如霜不就是那个在月老府中当差、后被离生强行安置在水府的紫冰仙子吗?昔日在天上,自已虽并不讨厌这仙子,但也绝对说不上喜欢,咋历个劫就把她给娶了还生了这许多个娃呢,甚至居然越看越顺眼了。
水神暗下决心,回去后必要重新修炼心经。
他用力揉了揉因宿醉而引起的愈裂头疼,对,就是宿醉的原因,他绝不承认他是因此时景状复杂无法收拾造成他头疼无比。
历个劫,娶了个媳妇不说,还生了四个娃。咋整,带不带回去啊?带回去吧,一介凡人躯体能不能适应天界气候哇,再说上了天咋和众天家说呢,难道就说天帝长子下凡历劫在凡间生的孩子吗,太影响水神殿下的威名了;要不带回去吧,好歹也是自已货真价实的骨肉啊,总不能不管了吧,关键是那几个娃可爱得紧,丢下舍不得。
共融于带与不带之间踌躇良久,直到天光放亮,他那王妃从榻上起来的时候还没有决断,头却疼更加强烈了。
却说这硕王王妃白如霜睁开眼睛后本想扑到夫君怀里撒个娇,便看到她那夫君直挺挺地躺在榻上,浑身冰凉。不由被吓得神魂俱裂、心惊胆颤,直扑到夫君身体上,哇地一下恸哭失声。哭声实在过于悲惨,立马就惊醒了整个王府,王府一有响动,整个王庭便都动了起来。
水神殿下如个外人般悬在空中看着众人一通忙乱,看着他满头白发的父王老泪纵横,看着他那小王妃哭得肚肠寸断,看着他那四个儿女披麻戴孝跪在榻前,心中颇是不自在。他那凡间父王把他当成眼珠子一样的疼爱,待他很是不错。他那将错就错娶回来的媳妇对他诸多照顾,爱意满满。他那四个娃,大的聪明绝伦,小的可爱灵俐。
他如今毫无预兆地英年早逝,临离去时,竟是哪个也舍不下。
暗自思索这天规也许该完善一下,尤其是这个历劫的年限问题,要历就历个七八十年,从生到死来个完整人生。要不就别历,整个上不上下不下的年头,结果英年早逝、在凡间留下这么一大团乱子,可如何收拾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