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饭桌上便再也见不到连城。经常是甲乌或小双将饭菜送到我的房间,我独自取用,独自生活,独自在后山上徜徉,独自回想曾经的那些过往,然后黯然神伤,深深怅惘。
自打不在一起吃饭后,便更少见到连城了,我常常是想尽办法,也不过见他一片掠过的衣角,而那片衣角的主人再也不曾为我停留过,甚至连一个眼角余光也没再给过我。
我不知道他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曾经那个温柔深情、视我如珠如玉的沈腰潘鬓男子去哪里了呢?
心里弥漫着淡淡的忧伤,每次被连城冷待的时候,我都劝慰自已,连城只是余毒未清,以后自会变回来的,耐心一点儿,再执着一点儿。
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连城仍然是个冷竣君王,把个妖界治理得政通人和、法制严明,妖王的威仪达到前所未有的顶峰。整个王庭乃至妖族,都失去了往日的喧嚣热闹,就连集市上也都变得如同朝堂般严肃庄严,来往的百姓都是脚步匆匆,神色肃穆。
有时候我真的想拉住他问问他究竟为何如此待我,但每每在他寒凉目光的拒绝下,将就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好不容易才见到一面,我还想好好看看他,不愿让这心中疑问破坏来之不易的相见。
连城真冷啊,冷得我的手我的心乃至我整个人都凉沁沁的、如坠冰窖般,任阳光如何强烈、任被衾如何绵软都无法将我捂暖。
从前那个温柔待我、与我心心相印的连城再也回不来了罢,我每天期待的那个人,再也不是连城,他只是妖界之王。
既如此,我还留在这妖界有何意义呢?
可即使再如何伤心,如何难过,即使我无数次起过回我北海的想法,也还是在努力坚持着,不到最后关头,我舍不得连城,我想再等等。
人呢,就是奇怪。过去时,燧凤多次和我说过,要我等等他,我不愿意。如今连城从未提过一人等字,我却一心一意地等他,毫无怨言地等他。哪怕被他冰冷的目光刺得遍体鳞伤,也不想放手。
我用我所知不多的事情,想尽办法地化解我与连城之间的那道冰墙。
对啊,凡间女子总会在夫君归家时,捧上一碗亲烹的茶或一盅亲煮的汤。彼时,那男子定会眉开眼笑的露出幸福神色,然后接过汤或茶一饮而尽,再将女子轻轻揽入怀中,辗转疼爱。
为了连城,我也愿洗手做羹汤。
那日下午,太阳将将有些西沉,连城罕见地提早回来了。当我捧着熬煮了许多久的鱼汤进入他的书房时,他正以手抚胸、满面疲色地靠在榻上,双目微阖,面色如纸。
我的心间漾起涟漪,连城没有时间理我,只是太忙累了吧,以后定会好的。我扬起笑脸,将鱼汤递至他面前,“连城,累了吧。这是我新煮的鱼汤,你尝尝看,与在北海时相比,我的手艺可退步了没有。”我有意提了北海,有意做了鱼汤,只希望曾经有过的那些温情能将他从冷寂中唤回来。
他鼻翼微微扇了扇,双眸倏地张开,两道冷冽寒光陡然向我疾射过来,直接将我的心封冻成冰,他厉声呵斥我,“放肆,孤的名讳岂是你可随意称呼的?”随后左手用力一挥,滚烫的汤倾倒在我的臂上,盅落于地面砸得粉碎。
香气四溢的浓汤在地面上肆意流淌,晶亮的油珠在夕阳的照耀下反射着凄冷的光。
我的心,一如那盏汤盅,碎如粉末,凉如碎冰。
这一刻,我方才知道,他早已不是我的连城,极度的悲伤和失望令我心如刀割、痛不欲生。
我的边城没有了,不见了,他再也回不来了。
谁带走了我的连城,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没有了连城,我还是我吗?
悲伤如同漫天大雨,将我的四肢百骸淋了个透彻,又凉又痛,连骨头里都浸着弥天的绝望。
我的连城从来都把我放在心尖上,为了我,他不怕毁天灭地、与六界为敌。他曾允我同归北海,他曾诺我一起去看潮涨潮落,他曾为我植了两岸嫩柳,也曾为了种了满山桃花。他为我,可做尽世上一切可为之事。
此生,他只为我。我知道,他只为我。
如今,嫩柳依依,桃花绚烂,我和连城之间,却早已物是人非、恩义两绝。
我紧紧攥住胸口的衣襟来阻我的锥心之痛,可无论我如何用力,如何拼命阻止,仍然痛得我锥心蚀骨,甚至连呼吸都一度停止。我的心真疼啊,从没这么疼过。
连城,你可知,你拂了的,不只是一盅汤,那是我为你的一颗心啊。
这么疼,我想我一定哭了,抬起手指拂过脸颊,干的,什么也没有。
如此我才知,痛到极致、伤到极致,原来连泪也流不出来。
也许,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吧。
幸好,我还有北海,不至于无家可归。
看着他那张我熟悉得仿佛长在心间的脸庞,轻轻地笑了,我不知道我的笑容会是何等悲凉。但我还要笑,哪怕此刻的我分明脆弱得即将崩溃,可我还要笑。
连城,这次是你放弃我的,不是我的错。
我转身离开,脚步沉稳,将那汤那盅、那个我用心牵挂的人、乃至我与那个人的一切过往,全部留在身后。
我没有回头,我怕我一旦回头,再看到他那双冰冷的眼,会心中生怨。我亦怕,我一旦回头,看到那张风华绝人的脸,会舍不得离开。
我相信,他曾经爱过我,哪怕现在已经不爱,各自分开各自安好罢了,不要因此成仇。
天色晚了,我没有燃灯,任满室黑暗将我侵吞,独坐在窗下的矮榻上,方才那一幕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脑中重演,悲伤一次又一次地将我侵袭。
我知道,已经到了该放手的时候。
也好,我与你一起时,心心相印,而我离开时,也绝不要拖泥带水。
你既无心,我便休。
甲乌送进来的饭菜就放在我身前的几上,我动也没动,早已经凉透了,一如我此刻的心境。即使重新加热,也早已失了原有的味道。
青铜他们感知了我的心情,在虚鼎里不住地闹腾,想要出来陪着我。可我不愿,此刻,我想一个人静静地呆着。
终于,我决定马上起程回北海,回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