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迎华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慢慢能听进去于蕊的话了。
进了小屋,三口人就像是地下党接头,神神秘秘地观察着对方和周围的环境。
于蕊先是查看了一下门锁,然后让母子俩坐在她对面的沙发床上,她靠近对面的人小声地说:
“我二姑一家三口这次来的目的,是要抢咱们家房子。”
“反了他们……”
白迎华的话还没有说完,于蕊就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接着说:
“咱们当然不能让他们得逞。妈,我和韩遂今天回老家看我爸,我爸就是肺癌,先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父女连心吧。他不能来北京做手术,这次回去我会尽快安排他在老家医院进行手术。我爸对我向来是溺爱偏多,总把我当小孩,所以我得把韩遂带着做说客。韩遂的任务就是帮我劝我爸尽快进行手术。”
对面的母子俩呆若木鸡似的听着。于蕊转向白迎华,接着说:
“妈,这次你的任务最重。你要和我二姑一家三口待至少一个礼拜。这一个礼拜,他们会想尽办法劝你让我和韩遂离婚,把房子卖给他们。具体什么办法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您一定要守住咱家的房子。妈,你能做到吗?”于蕊布置任务时声音虽小,但是情绪到位,十分饱满,这让白迎华的情绪也分外昂扬、激荡。
“我能做到。”
“没事,您要是碰到什么困难,给我或者韩遂打电话都行。我们一起想办法。我要说的话就这么多。”于蕊突然结束了自己的讲话。
看着韩遂和婆婆,她用眼睛示意着俩人可以提问了。一片安静表达了两个人的顺从。
“那行,韩遂,票我买完了,两个小时候之后的高铁,咱们简单收拾一下东西就走吧。家里什么都有。对了,忘了一件重要的事。韩遂你得帮我一个大忙。”
“都什么时候了,你说就行了。”韩遂的积极性也被调动了起来。
“你有一个姓辛的高中同学,她爸是省一院胸外科的副主任,帮忙走个后门呗。别推辞,我知道你俩有过一段。”
“我俩没有,你是我的初恋啊,于蕊,你千万不要误会。”韩遂连忙为自己的清白之身辩护。
“韩遂同学,你怎么抓不住重点呢?重点是帮我爸走个后门呗。”于蕊笑着对韩遂说。
“行,我试试。不知道她的手机号换没换。”韩遂红着脸接下了任务。
“那行,让我想想还有什么没安排好的。”于蕊想了半天,突然说:“啊,妈,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我差点忘记嘱咐你了。我一会儿会把房产证拍照发给中介,让他们帮忙把这个房子挂牌出售。”
“你这是要干什么?”白迎华急了。
“我不是真的要卖这个房子。我只是想让我二姑他们知道这个房子的真正价格,最好能直接打掉他们的想法,实在不行,也能给您减轻点斗争负担。这期间谁来看房子,你都好好接待,但是不要做任何决定。万事都等我们回来。”于蕊认真地交代着。白迎华听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咱们分别行动吧!”于蕊就像是篮球教练一样,给大家鼓着劲儿,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爸这次能安全过关吗?”韩遂担心地问于蕊。
于蕊能看出来他的忧虑是发自内心的,于蕊对韩遂说:“你去请假吧,相信我,没有问题的。”
三个人推开门走出去,就像是三名战士赶赴不同的战场。
自从韩遂新婚的那次视频会议之后,他领导的态度就好了很多。据说,是因为此领导被benny总教育了一顿,让他做好领导之前,先做好一个人。
韩遂的请假理由是岳父得了癌症,他的申请一路绿灯。
俩人坐上了火车,当着于蕊的面,韩遂开始给辛宇打电话,结果没人接。
“也不知道咱妈能不能挺得住?”韩遂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开始担忧起来。
“我觉得行。看看你,再看看咱爸,都是她的手下败将啊。”于蕊忍不住笑起来。
“也是!不过,于蕊,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好久了。我总觉得你什么事情都能把控得很好,就好像你能预知结果似的,这跟我之前认识的你不一样啊。”
“那你是觉得好还是不好呀?”于蕊用指尖轻轻抚摸着韩遂的手背。韩遂觉得这瘙痒的感觉似乎传到了他的头皮上,他闭上眼,想让这种感觉持续下去,但是现实问题一个又一个袭来,让他兴致全无。
“如果咱爸的病治不好怎么办啊?”韩遂睁开眼,就像小学生请教数学老师难题一样,不好意思又愁眉苦脸。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于蕊说的是心里话,上辈子她无法解开这道难题,陷入深深的痛苦中。
刘美子在老家照顾肺癌晚期的于思存,她在北京照顾新生儿,这两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却相互顾不上。
陷入痛苦的人最容易回忆过往的甜美时光,因为在那些时光里,他们有希望,有力量。
因为癌细胞的转移和病痛的折磨,于思存的思维越来越狭隘,语言也越来越恶毒。虚弱的身体仿佛已经完全被恶魔占据了。他对刘美子的挑剔,从饭菜到说话,从穿着打扮到擦拭身体。刘美子掉着眼泪给于思存换衣服,帮他上厕所大便,她既心疼于思存生命的流逝又哀叹自己幸福时光的戛然而止。
刘美子给于蕊打视频电话,诉说着自己的痛苦,于蕊也向母亲倾倒着自己的不如意。两个人就像百米赛跑的选手一样,互相比拼着谁更难受。
“你就知足吧,韩遂起码能自理啊,你忍忍,等孩子大了就好了。”
“你可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了,又不用上班,还有人帮你照顾孩子,怎么就那么多事呢?”
“我没让你管我俩,你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还做不到吗?怪不得婆婆看不上你,我要是你婆婆我也看不上你。”
“我们两个老人多可怜,孤苦伶仃地也没个依靠,我领你爸去医院,谁没有子女陪着?就我俩!就我俩。连护士都可怜我俩。”
“我俩都是要入土的人了,你可别给我们添堵了。好好照顾韩遂吧,听你婆婆的话,我可求你了!”
“于蕊啊,你想想谁都不欠你的,你总说是你婆婆陷害你,韩遂总听他妈的话,对你不好。你要是自己但凡有点主意,谁能陷害你?韩遂对你不好?你自己就没问题?天天打扮得跟捡破烂的似的,谁能喜欢你?”
“就是你亲妈吧,能给你说点好话,你看看你那个样子,你听听你说话的语气,跟大乌鸦似的。”
诸如此类的话,刘美子天天倾倒给于蕊。她觉得自己说的都是好话,之前就是因为自己太溺爱女儿了,导致她生在福中不知福。
每一次,刘美子说完这些话,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好受些了,但是看到于思存瘦骨嶙峋的样子,刘美子又悲从中来。
于蕊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反省,不知道过日子这道题如何解答,不知道如何能让所有人满意。她那一直随波逐流的生活慢慢漂到了悬崖边上,摔的那一跤终于让她绝望。
每一个选择都引导自己走入了绝境,在落地的一瞬间,剧痛让于蕊获得了从未有过的解脱。
于蕊陷入了回忆中,她没说谎,她现在依旧不知道上一世的难题如何解决。于蕊只知道,不同的选择会引导她走向截然不同的路。这次她依旧想试试。
“我不想等到事情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再去解决它。你妈说过,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我觉得这句话挺对的。”于蕊回答得很认真。韩遂却一直在想,我妈啥时候跟于蕊说过这样的话?她俩吵架了?
3个小时过得很快,于蕊和韩遂下了火车,家也没回,直接杀到了省一院胸外科。
“妈,你和我爸在哪呢?”于蕊给刘美子打去了电话。
“我俩在家呢,你……”没等刘美子编完,于蕊就抢着说:
“我和韩遂在胸外科呢,你们在哪?”
电话那边的刘美子迟疑了一会说:“我和你爸在住院部的走廊里,没有病床啊。”
“我俩这就到。”
于蕊和韩遂出现在于思存面前的时候,他正躺在走廊的加床上打着吊瓶。
“你爸说不想麻烦别人,我俩就在这对付着呢。”刘美子试图宽慰于蕊。
“爸没事,就是肺炎,打完消炎针就可以回家了。”于思存依旧笑着安慰于蕊。
中国的父母既有养儿防老的观念,又不想麻烦孩子一丁点。真是矛盾的一群人。似乎他们生孩子,只想有个人把自己的骨灰装到盒里。如果这个动作他们能自己完成,他们真的可以一点都不麻烦孩子。
“什么肺炎?爸,你这就是肺癌。不要耽误时间在这打消炎针了,咱们得马上手术。”于蕊直接回怼着父亲。
“别瞎说,医生都拿不准的事。你可别让你妈担心了。”于思存依旧不想让女儿和老伴操心。
“你爱信不信,我给您分析一下啊。现在医生怀疑你是肺癌,也有可能是肺炎。现在保守治疗打消炎针,如果阴影缩小,咱们万事大吉。如果没有用呢?你到时候做手术,可能癌症就不是现在这么轻了,手术可能就没有用了。”
“你可别吓唬我了,就算是癌症,它能发展那么快?”于思存依旧强打精神,抵抗着于蕊的劝说。
“是的,就那么快!”没想到,于蕊回答得无比坚定,因为她早就拿到过答案。
就在四个人愣神的时候,韩遂的手机响了,是辛宇。
“你是韩遂?找我有什么事吗?”辛宇直截了当。
“我是韩遂,咱们不用先客套一会,寒暄一下吗?”韩遂强打精神开着玩笑。
“不用,就算100年不联系,咱们俩也用不着那一套。说吧,啥事?”辛宇还是像以前那样,说话不拖泥带水。
韩遂把于思存的事跟对方说了一遍,然后问道:“这事你看怎么办?辛宇你就权当是你的父亲得病,你会怎么选择。”说完,韩遂才发觉出来自己口不择言。
辛宇却完全没当回事:“我会选择立刻手术。韩遂,你把片子给我发过来,我让我的导师看看,尽快给你回复。你稍等。”然后辛宇就挂断了电话。
韩遂把片子给辛宇发过去没多长时间,电话就打过来了,这次韩遂选择了外放:“我爸恰好也在,他们几个一起看了,意见和我一样,手术吧。你们要商量一会吗?”
于思存和刘美子互相瞅着,愣在那,只有点滴在规律地向下流淌。于蕊说:“谢谢您,辛宇,不商量了,手术吧。”
对方听到于蕊的回答,立刻猜到了是韩遂的爱人,很客气地说:“是嫂子吧。行,我这就帮忙安排病房,看看能不能手术能不能排到这几天。你们别着急。现在就算是肺癌,也是非常早期的,手术之后能够痊愈。再说,也有可能是炎症,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
辛宇说话不绕弯子,内容里水分很少,温情不足。上辈子,辛宇的这种交流方式让于蕊很受伤,虽然她知道辛宇说的都是实情。辛宇不会给她编织任何幻想,给出的只有赤裸裸的事实。于蕊上辈子曾经在医生办公室给辛宇下过跪,求她想想办法救救于思存。但是辛宇却一脸冷漠地说:“一步步走到现在,你们应该接受自己的选择。任何人都治不了你爸的病。下跪太不体面了。你自重吧。”
可是,这一世,于蕊却非常欣赏辛宇的做事风格:“那就多谢你了。”
挂上电话,于思存没了往日的要强,安静地坐在床上。刘美子摸着于思存手上的针问:“吊瓶还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