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阿蛮,奴锦娘,拜见女郎君!”
两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恭敬的跪下、行礼。
王姮没有看向她们,而是将目光对准了楼彧:“阿兄,我身边不缺人伺候了啊。”
如果说是护卫,可两人看着一脸孩子气,也都瘦瘦小小的,并不像是孔武有力的样子。
王姮便有些不太理解楼彧的做法。
“阿蛮,你来将石桌搬起来!”
楼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那个叫阿蛮的黑瘦姑娘吩咐了一句。
一行人就在王家庄子的海棠院内。
海棠树下,一张石桌、四个石凳,都是王姮用惯了的。
石桌是青石雕琢而成,用料扎实,厚重敦实。
重量的话,大概在一百斤左右。
日常清理、挪动,都需要两三个成年仆从合力完成。
被楼彧点名的小姑娘,十一二岁的年纪,身高也就一米五,体重不超过八十斤。
整个人还没有那石桌重,楼彧却要她一个人将石桌搬起来?
王姮知道,楼彧不是个胡闹的性子。
即便是捉弄人,也不是这种做法。
所以,这个阿蛮——
王姮猜到了某个可能,就没有开口阻止。
“是!”
阿蛮答应一声,来到石桌前,两只细小的胳膊,抓住了石桌的边缘,咬牙用力,竟真的将那厚实的石桌抬了起来。
虽然有些勉强,阿蛮的胳膊、腿都在微微的发抖,但终究还是让石桌离开了地面。
“阿兄!她、她——”是个大力士?
天生神力,或许有些夸大。
但,力气绝对比普通人要大一些。
不是所有人都能抬起比自身重量都要重的重物的。
且,王姮看得出来,这丫头的身体状况并不好,应该是常年吃不饱。
若她吃饱了,身体正常生长,那么她所能发挥出来的力气,一定比现在还要大。
“好了,阿蛮,放下吧!”
楼彧随口吩咐了一句,又对那黑瘦丫头说:“听到九娘的话了吗?你自己来说!”
阿蛮应了一声,松开手,砰的一声闷响,石桌重新放回到地面上。
她拍拍手,来到王姮身边,躬身回禀:“好叫女郎君知道,奴从小力气就大。”
“两三岁的时候,就能搬动十几斤的东西。”
“五六岁的时候,就能拉动一头牛。旁人都说我有些蛮力,阿耶阿娘便给奴取名阿蛮!”
提到自己力气大,阿蛮颇有几分骄傲。
她是楼家某个田庄的庄户之女,祖、父都是下地耕田的田舍奴。
在乡下,壮劳力才是根本。
力气大就表明,能够干更多的、更重的活儿,能够养活自己、以及家人。
阿蛮的“蛮力”,让她一个半大的女子,就能当个整劳力用,比家中的兄弟姐妹都能干!
她,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但,很快,想到某件事,阿蛮又露出了羞愧、忐忑:“就是、就是奴吃得多了些——”
一个人能够吃掉半锅饭,抵得上所有兄弟姐妹等小辈的口粮,还、没有吃饱。
力气大,饭量更大,真是让家里的又爱又恨。
说到这里,阿蛮怕眼前这位尊贵的女郎君也会像家里人一样的嫌弃她,赶忙补救:“那个,女郎君,我、我就是没吃饱,刚才才只能抬起桌子,我、奴若是吃饱了,应该可以把它举起来!”
阿蛮努力的想要证明自己:女郎君,别嫌我吃得多,我、我力气很大,我很能干活!
王姮:……能吃是福!
这可是王姮用来堵所有人嘴巴的“至理名言”。
况且,王姮家大业大,还真不怕有个能吃的。
在她想来,一个黑黑瘦瘦的小丫头,就算放开肚子,又能吃多少?
王姮上下打量了阿蛮一番,目光重点在她平坦的肚子盘桓,“阿蛮,你现在是不是正饿着?”
“……嗯!”
阿蛮略犹豫,却还是说了实话。
其实,她被管事接到楼氏坞堡后,吃得就已经比在家里多多了,每餐饭里有蛋、肉等荤腥。
厨房的管事娘子,不会像阿婆、阿娘一样,总是苦着脸的念叨:少吃些!少吃些!你把饭都吃了,你阿翁、阿耶吃什么?
管事娘子一副任阿蛮吃的模样,可阿蛮心里怕啊,怕自己吃得太多,让贵人心疼了,再把她送回家。
她家里,真的养不起她了!
所以,即便在厨房,一桶一桶的米饭,一盆一盆的蒸饼,阿蛮也克制着自己。
比如今早,她就只吃了三碗饭,四个蒸饼,以及几碟子的菜,堪堪有个六成饱吧。
王姮瞪大眼睛,这黑瘦丫头,吃得比她还多,可看着比她瘦了一大圈呢。
“那个,白芍,你去厨房,让庖厨多多的准备吃食。”
王姮决定了,她要看看,阿蛮若是放开肚子吃,到底能吃多少。
而她吃饱之后,又能有多少力气。
“……是!”
白芍答应一声,便快步去了厨房。
咳咳,她也好奇呀。
看着跟自己差不多的黑瘦丫头,一顿饭吃的东西,都能抵得上她一天的。
关键是,还没有吃饱!
啧,这、应该是个饭桶吧,难怪家里养不起。
白芍暗自腹诽着,脚下如同生了风,转眼就不见了。
白芍去传饭了,王姮、楼彧两个小主子,却不会干等着。
楼彧便把另一个“女护卫”叫了来:“阿玖,她叫赵锦娘,原是沂河边的渔家女,父亲亡故,母亲病重,便卖身为奴。”
“她水性极好,跑得还快。跟在你身边,平时可以跑跑腿儿,若是遇到危险,可以第一时间跑出来送信!”
王姮:……水性好?跑得快?
她眸光闪烁,阿兄这是还没有忘了五月的“沂河之变”。
呃,好吧,王姮也没忘。
毕竟自己长到九岁,第一次落难,第一次生病,也第一次发“病”疯。
没人知道,那夜王姮艰难的爬上船舷,扑通一声落进水里的时候,她是何等的害怕。
在水里挣扎的时候,她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只要度过了这一劫,日后我一定要减重,一定要好好好锻炼。
就算不能成为英武的女战士,也当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若是再遇到危险,不靠旁人,靠着自己也能自救。
奈何,想法很好,现实却残酷。
事情结束后,王姮慢慢养好了病,开始准备锻炼。
然则,王姮从一落地就娇生惯养,真的吃不了淬炼身体的苦。
她倒是可以咬牙忍着,楼彧、郑仪等身边人却都不忍心了。
王姮皮肤薄,还格外娇嫩,稍稍用力碰一下,就会留下痕迹。
淬炼身体,少不了摸爬滚打、磕磕碰碰。
一场操练下来,王姮那宛若嫩豆腐的肌肤上,青青紫紫、红红肿肿,看着十分骇人。
王姮还胖,运动量多了,就会气喘吁吁,满身虚汗,整个人看着十分可怜。
“……要不,还是算了吧!那晚是个意外!”
郑仪先撑不住了,作为“将计就计”的谋划者,她自然知道,王姮的落水,是意外,却又不是意外。
是她故意“疏忽”,这才让九娘遇到了危险。
郑仪便想着,没有必要“杯弓蛇影”,以后她不会再擅自做主,即便要设计、布局,也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小女郎本就该金尊玉贵,若是太过打磨身体,手上落了茧子、身上留了疤痕,再、再练出一身的腱子肉……那可比胖子更可怕啊。
胖子只要饿一饿,就能瘦下来。
可茧子、疤痕等等,却需要药物才能处理,甚至是用了药,可能还会留下痕迹。
郑仪想要看到的,是一个倾国倾城、仙姿玉色的美人儿,而不是孔武有力、健壮勇猛的女煞星。
郑仪依然有私心,楼彧则是纯粹的心疼:“也罢,胖丫头娇气,根本就受不得这样的苦!”
关键是,没有必要。
沂河的事儿,他疏忽了,只想着给胖丫头吃吃喝喝,却忘了给她安排女护卫。
只要身边的人足够得用,即便再遇到危险,也能护住胖丫头。
与其让王姮浑身是伤的自己锻炼,还不如找几个靠谱的女护卫。
楼彧从那日起,便开始派人去寻找“适合”的人选。
就是王姮自己,经过一番痛苦思考,最终决定:练武,就算了!我不是这块料!
阿棉说得就挺对,实在打不过,那就跑呗!
只要她跑得快,遇到危险,就能第一时间躲开。
甚至都不用跑得比敌人快,只要比同伴快,她就能不受伤害。
当然,最后一句是玩笑。
……几方都不赞成,王姮便放弃了练武,只坚持每日跑跑步。
经过这一两个月的锻炼,王姮已经能够围着王家庄子,轻松跑上两圈儿。
楼彧还给找了几个胡姬,闲暇的时候,王姮也会跟着跳舞。
现在的王姮,依然胖,却变得十分灵巧。
王姮觉得,如果再让她去爬墙、翻船舷,她应该不会被卡住!
郑仪,已经被送走,她暗中培植的人脉,都被王姮悄悄处理。
郑仪以及她的人,都不会对王姮造成任何影响,不管是有利的、还是有害的。
楼彧则找到了两个适合好好驯养的女侍卫。
一个阿蛮,天生力气大,完全可以在王姮身边当个打手兼盾牌。
一个赵锦娘,水性好,跑得快,完全可以当个跑腿、送信的人。
她们是奴婢,是计划中的女护卫,楼彧自然不会心疼。
他会按照楼家豢养暗卫的法子,对她们进行严格的训练。
她们既能陪着九娘长大,还能学习技能,为以后更好的守护!
“……还是阿兄想得周到。”
王姮收敛思绪,将注意力重新拉回来。
她看了眼赵锦娘,十一二岁的年纪,亦是黑黑瘦瘦。
不过她的身形纤瘦,双手、双脚都很长。
容貌算不得惊艳,却也秀气。
许是刚刚经历了家庭的巨变,带着稚气的脸上,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与坚毅。
“既是阿兄精心挑选的人,那就留下来吧!”
赵锦娘不像阿蛮,她的技能也是游水、跑步,王姮没有太大的兴趣,想要亲自验看一番。
左右楼彧不会害她,且楼彧的眼光更为毒辣,他选的人,定不会有问题。
王姮没有过多的关注赵锦娘,赵锦娘却在偷偷打量王姮——
这就是那晚在画舫上的小贵女?
贼人口中的“王长史之女”?
那晚,她没了阿耶,她家破人亡。
她不管不顾的跑到刺史府报案,随后,也果然看到了贼人、以及幕后之人的报应。
沂河水匪的匪首,李刺史等狗官、豪强被押到街口被砍头的时候,赵锦娘就挤在人群前,看着一颗颗的人头落地。
鲜血洒满了青石地板,浓郁的血腥气,让许多围观的百姓都有些不适。
赵锦娘却冷眼看着,人犯被砍头的时候,她没有闭上眼睛,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儿,她也没有呕吐。
她无比冷静,内心充满快慰:该死!这些人都该死!耶耶,您能瞑目了!
随后,赵锦娘又围观了各家被抄家、流放的画面。
作为案件的苦主兼证人,赵锦娘比寻常百姓知道一些内幕:
所谓水匪,不过是李刺史等狗官与贼人勾结,想要谋害齐王世子。
画舫上的小贵人们,也不是似被害渔民一般的受害者,而是参与计谋的“鱼饵”。
他们看似被劫掠,实则都被好好的送到了安全的地方,只等计谋得逞。
可惜啊,害人者恒被害之!
他们设计不成,反而都沦落为阶下囚。
曾经那般鲜衣怒马、恣意张扬,如今全都像牲口般,被捆绑、被呼喝、被驱赶。
目送一批批的人犯被流放,其中就有陆伽蓝等画舫上的小郎君、小贵女,赵锦娘说不出的畅快。
而眼前的王九娘,大概是为数不多的沂河之变的“幸存者”。
她的父亲没有被罢官、杀头,反而升了官。
她,也依然尊贵、体面,还成了自己的主人!
轻轻垂下眼睑,赵锦娘掩下了复杂的神情。
她垂手肃立,看着恭敬又谦卑。
另一边,厨房已经准备好,管事娘子、庖厨、打杂丫鬟等,每人都提着一个食盒,浩浩荡荡的来到了海棠院。
“阿蛮,吃吧!”
王姮目光灼灼,对于这个瘦弱少女的胃口,真的十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