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似一块阴沉的铅板,绵密雪花簌簌而落,今日正是大雪节气,可这寒冷却比不上殡仪馆内的死寂冰寒。
洛语瘫跪在冰冷瓷砖上,泪水决堤,在脸颊冻成冰痕,他双肩颤抖,双手无意识揪着衣角,声声悲戚哭嚎被雪的静谧悄然吞噬。楚铭红着眼,往火盆添纸,火苗蹿动映着他满脸憔悴,灰烬飘飞似破碎的魂,每一张纸都是他对红姐的不舍与祈愿,嘴里喃喃着往昔回忆,像是要把过往说给黄泉路上的红姐听。
腾阳趴在棺木沿,额头贴着棺壁,眼神空茫,手指摩挲着棺木纹理,似想抓住红姐最后的余温,许久才起身,背影佝偻如残年老人,被悲伤抽干了生气。慕羽在殡仪馆外寒雪中奔走,周旋于墓地事宜,归来时肩头雪厚如毡,掸雪时动作机械,眉头紧锁,似有重重心事被这葬礼掩埋又翻搅。
少鹏立在背风角落,将林辉和瑞宁下场匆匆写就,信纸簌簌响,满是愤懑与决绝,火舌舔舐信纸,他盯着跳跃火苗,牙缝挤出对苏然的咒骂,那语调阴阳怪气:“你敢说和这事没关系?瑞宁要偷渡跑路这事就那么密不透风?就能瞒得过你们?你会不知道?季辰被他害的生死不明现在还在医院跟个活死人似的!你别想撇得干净!”苏然裹紧大衣,苦笑挂在嘴角,几分无奈、:“我真不知情,只要他偷渡去了东南亚我就有办法!我已经让秦虎全力去找了,定能寻到踪迹。”
慕羽恰在此时走近,脚步一顿,听到苏然的话,神色骤变,眼底闪过惊惶与隐秘思忖,嘴唇微张欲言又止,终是咽下嘴边话,别过头去望着漫天飞雪,像是怕人瞧见他异样,又被雪水浸湿,寒意直钻心底。
火化炉的门缓缓推开,炽热褪去,只剩一匣骨灰,那便是红姐留在世间最后的实体痕迹。洛语双眼红肿,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滚落,砸在地面洇出深色的印子,她身体微微颤抖,双手捂着嘴,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那悲戚的呜咽仍从指缝间挤出,断断续续,像是被扯断的丝线。楚铭站在一旁,高大的身形此刻佝偻着,双手无力地垂落身侧,泪水肆意纵横在脸颊,他望着那骨灰匣,嘴唇哆嗦,喃喃着:“红姐,你怎么就走了啊……我们对不起你!是我没保护你!对不起你!”声音沙哑,带着几分哽咽,几分不甘,往昔与红姐相处的画面走马灯似的在脑海翻涌,那些街头巷尾的笑语、危难关头的仗义,都化作此刻心口钝痛的源头。
一行人捧着骨灰匣,深一脚浅一脚地迈向墓地。雪愈发厚重,似要将他们的脚步都一并吞没。墓地中,碑石林立,在雪的覆盖下添了几分死寂寒意。腾阳扑通一声跪在碑前,膝盖陷入积雪,他仰头望着碑上红姐的照片,照片已被雪水打湿,水珠顺着红姐的脸庞滑落,宛如泪滴。“姐——一路走好!”那呼喊穿破风雪,带着无尽眷恋与悲恸,尾音在冷空气中颤抖、飘散。寒风吹过,扬起他额前碎发,也吹起地上雪粉,迷了双眼,可眼中滚烫的泪依旧汹涌。
慕羽静立其后,神色凝重,沉默良久,从兜里掏出烟盒,缓缓抽出三根烟,打火机火苗在风中摇曳,好不容易才将烟点燃。他深吸一口,辛辣烟雾在肺腑间缭绕,似在平复内心翻涌的情绪,而后将一根递给腾阳,腾阳抬手抹了把脸,接过烟,放在唇边,却被呛得咳嗽几声,那烟在两人指尖明明暗暗地燃着。慕羽看向楚铭,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喟叹:“兄弟,人虽走了,可念想断不了。”楚铭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目光仍焦着在碑上,像是要把红姐模样刻进灵魂。
慕羽迈前一步,将手中另一根烟轻轻放在碑前,烟袅袅升腾,和着雪花飘舞。
少鹏哭着道:“阿红!地下没了风雪,没了苦难。咱哥儿几个受了您的恩,都记着呢。”那烟被风裹挟着,散在四周。
腾阳咬着牙,狠狠抽一口烟。
“姐,你放心,我不会忘,我逢年过节都来看你,带好酒好菜,你在那头别省着。”楚铭蹲下身,用手拂去碑前积雪,手冻得通红,泣不成声。
洛语跪在地上哭红眼的说“红姐,要是有来生,咱还凑一块儿,还当一家人。”
风还在刮,雪还在下,一群人身影在这白茫茫墓地中仿若几点孤墨,被哀伤晕染。此后岁月,每逢大雪,他们总会聚于此处,与红姐“叙旧”,在霜雪与思念里,守着回忆,捱过春秋,似被无形丝线牵系,于尘世烟火与往昔执念间徘徊往复,不舍昼夜。
雪仍簌簌地下着,腾阳开着车,雨刮器机械地摆动,艰难拨开那不断覆上的雪,车内静谧得只剩洛语压抑的哭声,他蜷缩在后座,像只受伤的小兽,双臂紧箍着自己,身子瑟瑟发抖,每一声抽噎都揪着人心,泪水浸湿了坐垫,可悲伤似无尽的潮水,怎么也止不住。
慕羽开着车,眉头紧锁,目光透过纷飞的雪,紧盯前路。楚铭坐在副驾,手指颤抖地点燃香烟,第一口烟吸入,辛辣猛地呛进气管,咳了几声,却仍执拗地继续抽着,待到第三口,那缭绕烟雾还没来得及吐出,慕羽猛地伸手抢过烟,狠狠吸了一大口,随后将烟头摁进烟灰缸,神色间透着复杂情绪,似无奈又似担忧。楚铭仿若未觉,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闭着眼,任由车子的颠簸摇晃着自己,一路无言。
回到家,楚铭径直走向卧室,衣服也没脱,便一头栽倒在床上,被子都没扯,就这么和衣而卧,将自己裹进黑暗与沉默里。夜色如墨,浸染了房间每个角落,慕羽轻手轻脚走进来,坐在床边,犹豫片刻,从身后轻轻抱住楚铭,声音柔得像哄孩子:“宝贝,怎么了?不吃饭可不行,不过没胃口的话,不吃就不吃了,别折腾自己,去洗把脸,精神精神。”
楚铭身子一僵并没用动,沉默良久,突兀问道:“杀红姐的是谁!”这话像道利箭,瞬间刺破夜的宁静,慕羽惊得手臂一颤,忙解释:“林辉他们不是已经都入狱了吗!还能有谁啊。”楚铭冷哼一声,挣扎着坐起身,扭头盯着慕羽,目光灼灼似要将他看穿:“瑞宁呢?人到现在都没影,别跟我说什么正在找,通缉令发出去了,这样就真能有消息吗?”慕羽被盯得有些心虚,移开目光,嗫嚅着:“估计会有,警方也在全力追踪,东南亚那块地方乱,秦虎和苏然找也得费些时间,但肯定能寻到踪迹。”
楚铭猛地站起身,在床边来回踱步,情绪愈发激动:“是吗?会有吗?我可太清楚你做事风格了,以往经你手安排的事儿,哪次不是滴水不漏,现在这局面,你敢说没猫腻?你真当我是傻子,察觉不出不对劲?”慕羽也站起身,双手想去拉楚铭,却被他一把甩开,慕羽急得额头沁出细汗,声音拔高几分:“宝贝!我们冷静点好不好?不是我!我比任何人都想要瑞宁死!三年前就想……可……”
楚铭猛地逼近慕羽,鼻尖几乎要触到对方,嘶吼道:“如果哪天死的不是红姐而是我呢!你也会听你兄弟的话,放走瑞宁?会吗!”唾沫星子随着话语飞溅而出,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深深的质疑与怨愤。
慕羽下意识后退一步,脸上满是无奈与窘迫,他像是想接住这倾盆而下的怒火,又无力阻挡。额前发丝被楚铭喷吐的气息吹乱,他嘴唇嗫嚅,磕磕绊绊地回应:“可死的不是你!我……我知道你很难受。我们冷静冷静好吗?你也要理解一下我!”声音拔高又陡然低落,透着几分无力辩解的颓然。
楚铭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诞的笑话,仰头大笑起来,笑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带着几分凄厉、几分自嘲。他边笑边退,后背撞在墙上,震落些许墙灰,泪水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的沟壑蜿蜒流下:“对!死的不是我!”笑声戛然而止,他抬手狠狠抹了把脸,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红姐真悲哀,她最不该的就是认识我!要是没我,她何至于被搅进这趟浑水,落得个……”说到此处,声音哽咽,再度泣不成声。
慕羽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上前两步想去拉楚铭的胳膊,却被对方恶狠狠地瞪了回去,那眼神仿若利刃,透着彻骨的疏离与恨意,慕羽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又缓缓放下,眼眶泛红,急道:“红姐和你出事,我比谁都难受,可瑞宁那事儿,季辰他……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宝贝……”
楚铭靠着墙滑坐下来,双手抱头,把脸深埋在臂弯里,闷声说道:“真是兄弟情深!红姐真是可怜,傻傻的跑去救人,却救出来一群忘恩负义的狼。还有我这么个废物!没办法帮她报仇!”声音带着哭腔,又满是疲惫。
慕羽蹲下身,平视着楚铭,目光诚挚又急切:“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但我对天发誓,但凡我知道下落!我一定把他亲手抓回来交给你好不好?”
楚铭缓缓抬起头,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慕羽,那目光似要在他脸上盯出个窟窿,良久,他哑着嗓子道:“好,可要是让我发现你骗我……咱俩这情分,也就到头了!”说完,他转身进了浴室,“砰”地关上门,不多会儿,里面传来水流声,似要冲净这满心的狐疑与悲愤。慕羽站在原地,望着那紧闭的门,长舒一口气,神色凝重,心底却泛起一阵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