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面前,从村庄之中,走出许多人。
人人眼中带泪,泣不成声的看着,李景隆身后那几辆,装满了骨灰坛子的马车。
“儿呀!”
“夫君....”
“爹....”
呼啦!
好似一阵旋风卷过,一道道人影掠过李景隆的身边,冲向那马车。
然后他们围着马车,想摸又不敢.....
对着那些冰冷的坛子,大声哭泣。
~
“还我丈夫!”
“还我儿子!”
“你说,为何死的是我的家爷们!”
“爹爹....”
无数的哭声,就在李景隆耳边萦绕。
一道道带着愤恨的目光,仿佛刀子,一下下的割着他的血肉。
没有疼痛,但真的无地自容。
不光是他,所有的将佐,还有归家的残存的士卒们,都站在原地,愣愣的听着死去亲人的邻居们,口中的哭嚎和咒骂。
此刻,任何人都没有归家的喜悦。
一路上对家的向往,以变成心中无限的内疚.....
“公爷...”
一名老人,颤颤巍巍的走到李景隆面前,张开双手,“咋能?咋能死这么多呀?俺也跟着皇上打了十几年的仗呀,没见过死这么多的...咋能啊?”
说着,他伸出三根手指,“俺三个儿呀!三个儿都在你军中呀!咋一个都没回?咋一个都没回?”
哭着,他看向周围那些残存的,人人带伤的士卒们。
摸摸这个,碰碰那个....
“你们都是一块长大的,一块当兵的.....”
“没救俺儿吗?”
“救一个也行呀!”
“一个都没救着?”
“俺三个儿呀.....俺的儿呀!”
“哇!”
骤然哭声响起,几个伤兵抱着脑袋,痛苦的蹲在地上,不住的捶打自己的后脑。
“老人家!”
李景隆上前,想要搀扶那个老人。
“别碰俺...别碰俺...”
那老人说着,踉跄的靠着墙壁,“俺不信,不可能三个儿,都没了....”
说着,他盯着李景隆,“你咋带的兵?”
瞬间无数道目光,直直的看向李景隆。
“不可无礼...”
“老歪叔!”
李景隆呵斥一声,打断开口的李老歪。
然后看向那些战死者的家眷们,深深一躬,再起身泪流不止。
“这些兄弟的父祖,都出身淮西...”
“李某...”
李景隆指着自己的心口,“亦是淮西之人!”
“这三千多兄弟,都是我李某的乡梓子弟!”
“李某率三千乡梓子弟出关......而今回还,十不存一....”
“你们骂的对!”
“他们都死了,偏我李景隆还好好的活着!”
“我愧对乡亲父老,愧对弟兄们.....”
说着,他低下头,看看腰间的剑柄....
“我有何面目,存于天地之间...”
唰!
李景隆抽剑在手。
“公爷!”
“大帅!”
数人同时上前,却不想李景隆动作极快。
剑锋已经割破了脖颈,电光火石之间,康镇上前,右手死死的抓着剑锋,瞬间血流不止。
口中惊呼,“大哥是要弃我等于不顾吗?”
(道歉,这个人名以前写成他大哥康铎了,对不住!前天的四章就算赔礼了!)
众人七手八脚的按着李景隆,可他依旧挣扎不止。
“放开放开!我有何满目独活.....”
~~
“把剑放下!”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众人手上回头,咚咚咚跪下一片,“参见太子!”
正是朱标,双眼泛红带人出现在李景隆身后。
剑,依旧在李景隆的手中。
在他的脖子上颤抖。
朱标缓步上前,招手道,“把剑放下!”
“太子爷!”李景隆骤然而泣。
“听话!”朱标招手,“放下!”
当啷!
宝剑落地,李景隆一个箭步扑了过去。
咚的跪在朱标身前,死死的抱着他的大腿,大哭道,“太子爷....呜呜呜!”
~~
吱嘎吱嘎!
马车的车轮,在乡间的土地上不住的摇晃发出刺耳声响。
“呜呜,太子爷!”
车厢之中,李景隆依旧跪着,抱着朱标的大腿,泪流满面,“臣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呜呜呜!”
“好啦好啦!”
朱标轻轻拍着李景隆的头顶,“回来就好,这不是回来了吗?”
“臣这回,丢您的脸了...呜呜呜!”
“谁说的!”朱标拉着李景隆的手,“你很好!三千对七万,没堕了我大明的威风!”
说着,又是叹息,“军报我早就看了,说纳哈出要你投降的时候,你要自刎于阵前....”
“臣死也不做孬种!”
李景隆大喊道,“臣年少丧父,蒙太子爷您悉心教导....臣若是当了叛徒,天地不容.......呜呜呜!太子爷,臣当时....横刀之时脑中只有一个念想,就是想再见您一面....”
“好啦好啦!”
朱标忍着眼泪,宽慰道,“我知你是个争气的孩子!别哭了,你的兵都在外头呢!”
说着,他顺手一拉,“快起来,咱俩好好说话...”
“呃....”不想,李景隆却突然痛苦的皱眉。
“怎么了?”朱标急道。
李景隆捂着手臂,“没事没事!”
“我看看!”
“没事....”
“别动!”
朱标怒斥一声,解开李景隆的袖子。
“臣都说了,没事.....”
“嘶...”
朱标倒吸一口冷气,李景隆胳膊之上刀伤两处,堪堪愈合的刀口好似蜈蚣一样狰狞。
顺着他的胳膊仔细的往上看,耳朵后面脖子上,还有箭镞擦过的伤痕。
再往上...后脑的头发之中,依稀是大片的血痂。
“军报上没说你伤这么重啊?”
朱标怒道,“既伤了为何不好好养伤,奔波什么?你就这么不爱惜你自己的身体吗?”
咚!
李景隆再次跪下,抱着朱标的大腿,“臣想您呀!仗一打完,臣就盼着回来见您......再说!臣这些伤,无碍的....那么多兄弟,囫囵的尸首都找不着,臣这点伤算的了什么?”
“糊涂!”
朱标心中又气又心疼,心中暗道,“二丫头果然是天性纯粹之人!”
接着小心的把李景隆拽起来,“这也不怪你,战阵之上刀枪无眼....哎!也不是你指挥无方,你能回来,且给三千营留下几百个种子,已是格外难得!”
说着,他看向李景隆,“可是饿了?回京之后既没回家也没进宫,先去了西郊,还没吃饭吧?”
“呃!”李景隆垂泪点头。
朱标笑笑,在车厢之中的柜子中,拿出一个小盒子。
轻轻打开,就见里面摆着几块秀色可餐的精美点心。
“喏,这是你爱吃的玫瑰糖芝麻小烧饼....”
朱标笑着递过去,“先垫垫肚子,回宫之后,我叫人给你包饺子!再把你母亲,你媳妇,还有你弟弟都接到宫里来,咱们一家人好好团聚一下!”
“太子爷!”
李景隆拿着那点心,泣不成声,“您还记得臣爱吃什么?呜呜..”
“别哭....”
朱标柔声道,“哭的我心里难受!”
“嗯嗯!”
李景隆重重点头,擦了眼泪,大口的吃了起来。
可吃着吃着,眼泪却又不可抑制的落下。
“战死的士卒,回头我会找爹请赏!”
朱标继续柔声道,“这等勇士,朝廷是要大大的嘉奖,绝不让他们的家眷有生计之忧!对了,你把有功将士的名单拟出来,活着的连胜三级!”
“还有!”
朱标又道,“父皇那边已经开始琢磨了....”
说着,他忽的一笑,看着李景隆,“再琢磨着,是不是给你加太子少保,左柱国!”
“臣不要!”
李景隆摇头,吞下口中的点心,“臣的官职已经够大了!”
“你应得的!”
“那也不行!”李景隆正色道,“太子爷,臣....虽说侥幸回来了,可说到底不是什么大胜!如此封赏,臣受之有愧!真正的赏赐,要颁给那些在前线奋勇厮杀的将士们!”
“哎!”
朱标长叹,“如此心性,纯和如玉!你真是长大了......”
“但是...”李景隆欲言又止。
“什么但是?”朱标皱眉,“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景隆看着朱标,犹豫片刻,“有件事,臣本不该说!但臣不能不说.....”
说着,他低声道,“臣在军报上没说,而且没对任何人说,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朱标凝神道,“到底何事?”
“纳哈出那厮不止一次的劝臣投降!”
“就在臣阵被破之前的夜战之中,曾有片刻间隙之时,纳哈出的人...孤身来到臣的军中,找到臣,对臣说....”
李景隆低声道,“是有人故意把臣卖了,想要臣死在那!”
朱标额头上,瞬间青筋乍现,“你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