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半，巷子里灯火通明，爆竹声中一岁除，家家户户热热闹闹。
陈翠怡硬是给肇倾期塞了一大把仙女棒，把唯二的俩未成年赶了出去，美其名曰，过年啦，小孩子不玩不闹不吉利。
肇倾期点了两根递给高雾予，“小子，明年就是十三岁了。”
高雾予撇撇嘴，“那也恭喜你，明年就是十八岁的老姑娘了。”
肇倾期懒得理会他的毒舌，静静迈着步子，高雾予欠她一步跟着，安静和谐。
铁岭街的每年春节都很有年味儿，调皮的小孩儿追逐打闹，凶巴巴的大爷大妈也咧着笑围着聊聊天、打打麻将。
也有些个孤僻的，家里没小的回来，门窗严严实实闭着，透出静止的光。
“我妈来找我了，好几次。”高雾予蓦然出声，“她想让我跟她。”
肇倾期步子微微一顿，又很快恢复原样，“你想吗？”
身后的人默了好久才出声，音量加大仿佛想要证明什么，“想啊！我想死了！怎么可能不想？！我妈现在那么有钱，我要是跟她，她能给我很多零花钱，也能不出去工作每天都在家……”
“那你跟我说干什么？”
“……我就通知你，以后就没人招惹你也没人恶心你了。”
肇倾期转身，静默的双眸似乎可以窥视人心，“那高加随呢，你爸呢？他怎么办？”
“他怎么样关我屁事！”高雾予眼里怔愣一转即逝，愤然道，“他别想留我，他也留不住！”
“你决定了？”肇倾期微微前倾，凝视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你觉得你跟了何娜你会舒服吗？高雾予，纪家豪门，何娜是二婚，进了纪家三年生了两个女儿，你觉得她带你回去是为什么？你觉得你在纪家会多快活？你是聪明的孩子，你不可能想不到这些吧？”
高雾予怔住。
“高加随虽然不能给你优渥的生活条件，还嘴臭嘴硬，但他会把你放手里放心里，高雾予，你十三岁了，什么人对你好你自己多少有点数。”
肇倾期的话如坠崖的乱石，直往他心口子砸，迷蒙的眼看不清光亮，指节不自觉掐住充血。
手里的烟花灭了一根。
“你想留我吗？”
高雾予迷茫一瞬的眼神慢慢聚焦，整个人散发着颓然和愤怒的矛盾气息。
他厉声质问，“你凭什么干预我的选择？你凭什么要替他留我？肇倾期，你是我的谁？！”
“他们离婚我本来就是一个累赘，现在我妈好不容易要我了，我凭什么不能跟她？！还是你觉得我只配寄人篱下，永远做一个没爹疼没妈爱的——”
“高雾予！”
肇倾期不可自抑怒喝一声，看着他的目光又恼又气还夹杂着神伤。
此时的高雾予眼眶发红，瞳眸裹满泪水好像支离破碎的玉石，暖光照进而折射出的悲伤看得她心揪。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翻涌的情绪，伸手搭上他的肩膀，却被无情打掉。
眼泪摇摇欲坠，“你别碰我！”
“小予，别这样说自己，我们都爱你。”
肇倾期强硬拉过人往怀里带，死死扣着，“你爸妈虽然离婚了，但是你还有大舅舅和大舅妈，他们很爱你，我也爱你，高加随最爱你……”
“……爱什么！没人爱我，从来都没人在意我关心我，我就是可有可无的！你说高加随爱我，我怎么样他都不会好好跟我沟通，怎么样他都不满意……”
高雾予挣扎的手渐渐失力，撕心的哭腔愈发沙哑，无力地趴在她肩上，吐诉着声声委屈，“他把我丢到大伯母家两年多了，他从来不主动来看我……”
一千多个日夜，白天嬉皮笑脸的伪装，夜里像个被世界遗弃的孤儿，在被窝里一度怀疑自己，掩面而泣。
身边没有人再抱着他睡了，每天晚上的月亮都凉得刺骨。
他不是没想过回家，可是每次回来他都要数落一顿，没有一点温和的关心，两个人就像火药遇火，一点就着，次次都不欢而散。
他太累了，他不想有什么期待了。
肇倾期默默顺着他的背，仿佛要把他的委屈都抹掉。
她放轻语气，“高加随只是想给你更好的生活，他害怕你跟着他会吃苦，他也想你，他怎么可能不爱你，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他不爱你爱谁？”
“他都没有问问我到底想要什么！你们口口声声说他都是为了我好，可是都没有想过我需不需要！我只是，我只是想……想有人送我上下学，晚上可以陪我吃饭，周末可以和我去骑单车……我只是想他陪陪我而已……”
“那你要跟他好好沟通啊。”肇倾期擦擦初中生哭得扑红的脸蛋，“你又不是不知道高加随，大老粗一个还死要面子，矫情的话不会说，全在行动里了。”
“……我是他儿子他要什么脸面！”
肇倾期失笑，拍拍他乱蓬蓬的脑袋，想了想，继续说，“你自小跟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模样性子都大同小异。”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在乡下调皮得紧，大半夜跑出去不回家，他急得发动全村的人去找你，结果在后山的小溪边找到的你，看你睡得香，硬生生把想一路的教训人的话咽下去，背着你回家，路上抹了半天眼泪。”
高雾予回忆起来，但是他的印象只有第二天被高加随甩着电线追了两亩地。
“还有一次，你贪玩把手玩脱臼了，还栽南村口那口枯井里去了，高加随知道澡都没洗完就飞出去了，二话不说直接跳进去，最后你是送医院了，他自己脚也肿得跟馒头似的。”
高雾予记得，他看见高加随从天而降的时候，在高加随怀里哭泣的时候，看见高加随脚受伤的时候，被委屈充盈，那种心情，还有别扭又安心。
每一帧都历历在目，复杂的心情又席卷而来。
肇倾期说了好多，从老家到黎城，从他是小学生到初中生，大多跟高雾予的记忆都出现了偏差，因为在他的面前，高加随永远吊儿郎当的，脸不好看话不好听的，肇倾期描述的那个心思细腻、小心翼翼的男人，他几乎没有见过。
“……是吗？”高雾予苦笑，“想这样就骗我留下来吗？”
你这样是作弊知不知道……
“小予，有些东西，要用心看，不然，你会错过很多的。”肇倾期轻轻叹道，“今晚在家住吧，他也别扭也害怕，你跟他聊聊，我一直相信你有能力解决这种事情的。”
一根新的仙女棒被点燃，递到高雾予面前，照亮他的脸颊，眼睛里的火花再次跳动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