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古老植物,最初是世界鹅吞食下去的一粒未消化完全的种子。
这株植物就生长在世界鹅的巢窠的下面,一个由无数石棱柱堆积而形成的缝隙中。
这个缝隙对于世界鹅来说小的可怜,连一根羽毛都落不进去。
但对于人类来说,已经宽大到仿佛无边际的平原,只在遥远的尽头处,有一些高耸的陡峭的山。
所有抵达过那里的旅行者,无一例外地描述了山岩不自然的错乱和畸形。
此时此刻,将在后世获得黄金之名的骑士格奥尔德,捧着一颗终将被咀嚼所毁灭的心,祈求古老而伟大的树神垂林,能够怜悯这个已然一无所有的人。
树神垂林的独眼冷峻地凝视着眼前的人类。
骑士格奥尔德,与过去见到的那些人类,一样,都怀抱着无聊的愿景,来交换它的力量。
这些人类就是如此的弱小,不依靠别人,就无法实现自己的野心和虚妄。
如果在这里的植物,乃是上了年纪的无花果因特布兰,它一定要多花一些口舌,问问这个可怜的,只能依靠和祈求他者垂怜的家伙,究竟是遭遇了什么?
但树神垂林毫不在乎那些东西,就像是眼前的骑士格奥尔德,一个愿意摧毁自己赖以为生的根基的家伙,何必在意这种人的过去,何必去推演这种人的未来呢?
其命运的一切可能,在人类抵达此地,世界的边境处,跨越病进入到这片宽阔平原滴的时刻,就迎来了终结。
思考片刻,树神垂林说出了它的需求。
“我有一个仇敌,就生活在山那边的水洼地附近。你能够看到吧,那座人类需要五年时间才能走到,需要三年时间才能翻越的山。你抵达那里,帮我对仇敌说一句咒骂的话。如此,便足够了。”
骑士格奥尔德有一瞬间的失神。
那是他最接近自我的灵魂的一刻!
假若他愤怒,大喊道——“难道我的心,我的力量,我的一切,就只值一句对你的仇敌的咒骂吗?”
假若他这样做,那么,命运就会提前降临,他将立刻成为真正的黄金骑士!
力量将变得更加充沛。
未来的可能,将主动出现,并为其指引道路。
可是,那个时候的骑士格奥尔德,多愚蠢,多弱小,多一无所有啊。
他身上的盔甲,坑坑洼洼,不只是树神垂林看不起这份防御的力,就连一路上遭遇的那些野兽们,都觉得这家伙柴得磕牙。
正因如此,骑士格奥尔多才能来到这里,才能有机会,对着古老植物许愿望。
所以,当树神垂林说完话,骑士格奥尔多便千恩万谢,赞美着对方的仁慈和宽容,背负着新的任务,转身离开了此地。
他朝着远处的山走去。
旅途是如此的漫长。
怀抱着一颗搏动的心,骑士格奥尔德穿过了平原,如同树神垂林所言那般,花费了五年的时间。
当人类第一次抵达这座高山的时候,即使是未来的黄金骑士格奥尔德,也忍不住发出了恐惧的叹息。
“这山如此的高,我真的能够翻越吗?”
他怀中的心怦怦直跳,说道:“当然,你一定行!你可是骑士格奥尔德啊!”
“不,我做不到……我对此没有勇气。我一定会失败。平原尚且只是前进就好。这高山——你看到那陡峭的山崖了吗?我害怕,我会掉落下来。到时候,我就摔死了。你这个总是蠢动的心,也将破碎,消失,与我一样!”
“那不是正好吗?你想要的东西——不正是我这颗心的消亡吗?”搏动的心毫不在乎地说,“你该去挑战自己。而我总是目睹你的英姿,帮助你完成挑战。那不过是一座山,高了一点而已。
“你曾经攀爬过无数的山,这也不过就是即将败北的新的一座。我还记得你儿时踏上那个不过半米的小丘,哦,我还记得你兴奋地挥舞双拳的样子。多可爱啊,人类的幼崽,以骄傲的情绪,向世界宣告,自己是勇气和能力的主人。
“所以说,你的生命,就是这样。将始终依靠我,依靠这颗心中生发出来的勇气,去面对世界的一切危机。如今,你也将征服它,征服这座小小的高峰!”
骑士格奥尔德似乎被心的鼓动说服了。
因为在他的头脑里,也看到了,儿童时期,那个矮小的,被他轻易征服和踩在脚下的土丘。
“……也许你是对的。”
骑士格奥尔德鼓起了勇气。
于是,那颗心,便回到了他的体内,成为了他力量的源泉。
“我只需要再一次战胜攀爬的恐惧。是的,我只需要翻过这座山。”
三年的时间过去了,如同树神垂林所预料的那般,骑士格奥尔德,抵达了一片幽蓝的水洼地。
那里的水看上去如此的瑰丽,却又散发着危险的气势,让人望而却步。
骑士格奥尔德远远地凝望着那片蓝宝石般美丽动人的“水洼”——那简直是一个硕大的湖!
此之一刻,人类的渺小,可谓不言而喻。
就在湖边的一角,骑士格奥尔德发现了一株倒伏的植物,那也是一棵树,但看上去比树神小多了。
当然,它的年龄一定是比人类要更长久 的。
这是一棵无花果树。
它曾经该是健壮且善谈的。
如今却折断了无数的枝芽,几乎整个倒在地上,声音听上去,断断续续,十分喑哑。
“……谁?噢,是个人类……多难得啊……在最后的生命时刻,竟然……我竟然又一次见到了人类……原来如此……这就是命运的含义……多有趣啊……我也将成为其中的一部分……而你,人类……说吧,告诉我,你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
这棵上了年纪的无花果树自称因特布兰,得知山那边的家伙,那个树神垂林,竟然将其视作仇敌的时候,嗤嗤笑出了声。
“……它可真是个认真的老家伙。不过是有人曾经带着无花果的种子向它询问,是否可以将我种在那片土地上,它就生了气,大骂道——‘这里是我的神国!’于是我就被远行的旅者带到这里,从此扎根在这片湖泊附近。”
老无花果树因特布兰回忆道:“当年,这里撒下了那么多的种子,到头来,只有我一个,长出了茁壮的身躯。结了一茬又一茬的果子。这附近的动物,鸟和虫子,哪一个不是凭借着我的滋养,才能存活?
“可是如今,这片湖泊的附近,已经一处又一处,变成了死亡侵染的地方。你能去帮我看看怎么回事吗?虽然,我没有神树的力量,不能令愿望被命运承认,从而得以将其落实。但我可以给你一颗果实,那将是我的生命的部分的结晶。我想, 有一天,你会需要并用到它。毕竟,我在你的脸上,看到了死期将至。”
得知骑士格奥尔德正在追求自我的心的毁灭,老无花果树因特布兰沉默了片刻,询问道:“为何如此?你莫非遭遇了什么苦难,令你的心成为了累赘,又或者,乃是这心,引导你走向了无法返回的人之梦乡的涯下深渊?”
“不,都不是。”
骑士格奥尔德摸了摸心口,皮肉和骨骼之下,搏动的心跳,震得手痛。
恍惚间,过去的记忆在眼前跳跃,好像时空在这里重叠一般。
“因特布兰,难道说,这里有什么魔法阵存在吗?”
“魔法阵?不,没有那种东西。这里的湖水会吸收空气中的元素因子,没有那些,魔导士和术士,都将无法施展自己的能力。那些家伙仿佛敏锐的野兽,发现环境无法生存,便主动将这里设为禁区,远离此处。”
“你是怎么知道这种事的?你不过就是一棵树。还倒在这里,折断了枝叶。你……已经要死了。”
老无花果树因特布兰却十分乐观。
“是啊,我确实将要迎来死亡。但这是命运赐给我的,漫长生命的终结。对于你们这些短生种,恒常的生命,有时也是无尽的诱惑。但对于我这种长生的家伙,无止尽的生活,不过是漫长的折磨。”
骑士格奥尔德看着那已经干枯、失去水分的枝干,又想起了多年前与树神垂林的约定。
“我是来替那位树神咒骂你的……”
“你要骂什么?”
骑士格奥尔德看着那些地上的断枝,突然说:“我诅咒你——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