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信息倒是让严铮和姜曦有了片刻的惊讶。
严铮放下手里的东西，皱眉说：“细说一下。”
严景安补充说：“寒流发生这几年，温度最低的时候就是在十一和十二月份，这两个月也是人最难熬的时候。”
说这些话时，严景安的目光有些恍惚，似乎穿过墙壁，穿过重重大山，回到了曾经在大雪天挣扎求生的日子。
“一旦过了十二月中旬，温度就会从零下六十度开始回升，等到一月份下旬，全球的平均温度就会回升到零下三十度以上。”
话说得太多，气有些跟不上，他急喘了几声。
姜曦给他递去一杯水。
严景安接过手，抿了口，继续说：“一月下旬和二月初这个时间段，在一些较热的地方，中午的时候温度会在零度左右徘徊。山洪和水灾基本上都是那会发生的……咳咳。”
“死了很多人，很多人。”
到处都是被水灾冲出来的尸骨，一个个的泡在冰水里，捞都捞不上来。
想到这，他咳的面色发白，姜曦似乎都能听到从他胸腔里发出的喘鸣声。
她蹙着眉看严铮。
即便不是医生，姜曦也明白，这声音，听着不太好。
严铮的心口也划过一丝不忍。
这样不成。
先前他以为只要做到保暖，饮食跟上，严景安的病就能慢慢养，但现在这里的环境让他产生了质疑。
为了保暖，房子里始终烧着柴火，虽然暖和，但是烟气大，而且窗户和门都封闭着，即便有烟囱，作用也微乎其微。
房间里的湿度也低得多，就连姜曦也常常说屋子里很干燥。
这样的空气质量，对严景安的呼吸道疾病没有好处。
这似乎成了无解的难题。
现在外面大雪，今年是来不及了。
他想，如果严景安能撑过去，等到那间砖房修葺的时候，一定要垒个西北的火墙。
心里有了决定，严铮不动声色道：“先不说这个，醒了就先吃饭。”
姜曦把锅里焖好的鸭子盛出来。
接着严铮又重新炒了一道山葱木耳，荤油放的很少，盐也轻，正适合病人吃。
菜端上桌，严景安踌躇了一会不肯上桌，想到自己咳个不停，说：“我就不起来了，你们单独给我盛出来一碗就行。”
话音还未落，严铮盛饭的手顿了一刻，斜他一眼说：“又不是七老八十了，吃饭还要人伺候，自己上桌吃。”
严景安没想到被回绝的这样利索，他万分委屈的下床、洗手、坐到桌前。
姜曦正在分筷子，一会看一眼严铮，一会看一眼眉毛下垂的严景安。
最后忍不住为这两人的拧巴劲摇了摇头。
明明都是互相为对方好，怎么偏偏说出来的话就让人这么别扭。
晚饭后，严铮又去了一趟铁匠屋，把那间屋子的榔头、铲子，还有耙子都拿回来，找了块石头坐屋子里打磨。
外头寒风呼啸，有时吹的窗户呜呜响，严景安睡了一天，这会儿算是清醒了，但也懒懒得提不起劲，只能在床上干躺着。
姜曦则坐在火灶前继续勾毛衣和围巾。
三人点着油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说到了这个世界的姜曦。
严景安看着面前一模一样的脸，思绪飞回了过去。
他不说，姜曦却能感觉的到，他在透过自己看着另外一个人。
姜曦试着开了口：“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说不好奇是假的。
平行世界，一模一样的自己，最近她也常常在想，这里的姜曦是什么样的。
严景安没有立刻回答她，想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她，上学是个麻烦精，毕业了倒是稳重的多。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大学她学的金融，原本可以去全国最大的投行公司工作，后来我家老头子病了，我身边没了经纪人。”
“后面也换了两个，但都不太理想，其中一个甚至还背着我私自接广告，导致我赛场受伤。”
“她知道以后，二话不说就担起了经纪人的位置。”
严景安还记得，那会自己问姜曦：“有那么好的前程，跟着我做什么。”
严景安永远不会忘记她的回答，那天两人在家楼下的烧烤店，姜曦笑的很开心，手里举着一杯扎啤，嘴里嚼着花生米。
吊儿郎当的对他说：“我这是投资，不花一分钱，还有工资，将来投资一个世界冠军出来，不比进什么公司厉害。”
提到这，严景安的神色有些低落，为了这句话，他们一起走过很多漫长的路。
严景安接着说：“说起来，你俩性格差别也挺大的，她从小就是个惹祸精，院里的男孩子都没她厉害，偏偏姜叔叔又送她去学了点格斗。越长大，性子就越跳脱。”
“好像这世上所有的烦心事对她来说都不是事，她从来不纠结事情值不值得做，也从来不在意身边人对她的评判。”
说着，严铮似乎想到了好笑的事：“我还记得她说过一句话：谁不服，要么憋着，要么放马过来，想让她吃哑巴亏，去他的白日做梦。”
一旁的姜曦听了，嘴角也不自觉的露出一抹笑意。
她从没想过，原来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是这样的，很神奇的感觉。
如果非要用一个字来形容这个世界的自己，她觉得用“侠气”两个字最合适不过。
突然有些想认识这个世界的姜曦。
严景安接着说：“就这样，她成了我的经纪人，很负责，也很有手段，短短一年，在她的运作下，我的商业价值翻了一倍。”
“也有人想挖她过去，其中不乏我的竞争对手，甚至开价比我给的高多了，都被她一一拒绝。”
“再后来，她谈了男朋友。”
到这，姜曦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严铮，两人眼里都有惊讶。
姜曦唏嘘不已，她还真是，跟自己不一样。
严景安把他俩的反应都看到眼里，笑说：“很不可思议吧，就像我说的，我们之间更多的是亲情和友情，你们不知道，我小时候经常被她打到哭。”
“我那会天天告诫自己，别找个像她这样的疯子女朋友。”
提到快乐的时光，他忍不住嘴角的笑意，连带着咳嗽了几声，又多扯了几句。
“她男朋友是做金融的，据说是大学同学，姜曦喜欢他，带我见过很多次，两人确实很般配。”
“个子高，人也精神，说话做事懂规矩，沉得住气，一看就跟她棋逢对手，幸而对她也好。”
他算是勉强同意了这门亲事。
当然，也少不了腹诽过：两只狐狸凑到一块了。
严景安接着说：“二十四岁生日的时候，他们订了婚，后来……”
提到这，他的声音突然有些发颤，后来的话他有些说不出口。
电光火石之间，那种窒息感又来了，他扯着自己的衣领，其实什么都没有，他只是下意识的抓挠自己的脖子。
喘不上气，像是溺水的感觉。
严铮最先反应过来，抓着严景安的手，拍打他的后背。
好一番折腾，满脸冷汗的严景安才缓过来，昏睡过去。
姜曦被吓得不轻：“这是怎么了？”
严铮沉声说：“ptSd。”
“也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姜曦也为他感到难过，可以想象到好友的离开对他打击多大。
这场大雪一直持续了一天两夜，北风吹在窗户上，呼啸着。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起床，外面的雪才隐隐有停的迹象。
推开屋门，原本打扫过的院子又积了脚踝厚的雪，脚踩上去，嘎吱作响。
等天晴了，姜曦听了严铮的话，嘱咐严景安穿的厚厚的，将草帘子和门都打开，给屋子里透透气。
外头阳光灿烂，太阳光照在莹白的雪上，白雪的映衬下，树上的枣子被衬的更红了。这样宝贵的美景，暴风雪后沉闷了两天的心情总算是得到了些喘息。
连着两天在屋子里闷着，再加上一直烧柴房子里也有些燥热。
姜曦总觉得自己嗓子不舒服。
看着树上红彤彤的枣，她突然想吃枣泥山药饼。
若是放在冰箱里冰的凉凉的，入口微冰细腻，去燥热最好不过。
她看着外头的红枣树。心想不如用根薯代替山药试试吧。
正好这几日严景安的胃口也不好，不如做点甜的，再加点蜂蜜。
还可以再泡点蜂蜜菊花茶，权当是给他润润肺。
于是姜曦就拽着树枝子想摇些红枣下来，枣树枝头都挂满了雪，摇起来白雪混合着红枣扑簌而下，姜曦头上、肩上都是砸下来的雪块。
她拍落身上的碎雪，雪遇到手温，她满手的水，冷的打了个激灵，赶忙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
枣落到雪堆上，又顺着雪堆的坡度落到地上，姜曦用斗篷包着捡回来，洗干净和根薯一起放锅上蒸。
没一会，满屋都是红枣的香气，等到红枣和根薯都煮软，红枣去核后捣烂，根薯也去皮捻成根薯泥。
接着把枣泥放到陶锅里小火煸炒，再加入一小块的荤油。
荤油是没有味道的，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让馅料更香，同时防止粘锅。炒干枣泥里面的水汽，出锅后再放上少量的蜂蜜，用来提味。
根薯碾成泥后，用木槌反复敲打，里面的淀粉物质就会逐渐变得更有弹性。
这还是以前跟着姥姥学的，原本应该加一些糯米粉，打出来的糕点更加软糯弹牙，但是条件不允许，她只能改成这种原始的方式。
都准备好以后，将根薯泥分成同等大小的圆子，在里面包上枣泥内馅，包好后按压成饼。
一个个掌心大的雪白饼团，放在扁筐上，看着胖嘟嘟的，可爱的紧。
姜曦把做好的枣泥根薯饼放在冰天雪地里冷了十来分钟。
她先拿起尝了一口，入口时外皮软糯，带点筋道的口感，内馅香甜细腻，枣香浓郁。
刚从外面拿进来略微有些冰丝丝的，配上加了少量蜂蜜的菊花茶，反而不觉得腻人，一口下去，喉咙都觉得清爽了。
姜曦拿给大家吃，这几日没有好好吃饭的严景安竟然也吃了四个。
但这东西毕竟寒凉，吃多了怕他肠胃受不住，姜曦就强制收起来了。
吃完早饭后，严铮的磨好的耙子终于派上用场。
他把这几个院子里的雪都铲了，顺带用耙子收拾一下几个院子里糟掉的木头和树枝子什么的，垒到一起用来烧火。
其他有用的就全部归置到一起。等到来年开春的时候，就把这几个院子都拆了重新盖。
都知道下雪的时候没有化雪的时候冷，现在太阳出来了，看着是个大晴天，但其实这会正是温度最低的时候。
严铮收拾院子时，不分手指的兔毛手套就显得十分鸡肋，后来为了方便，他干脆光着手干活，不过才一天，五指上就生了冻疮。
晚上他藏着掖着，还是被姜曦看到了，她心里难受的不行，又懊恼自己怎么偏偏不会织手套。
她把荤油涂到严铮的冻疮上，心情低落的说：“眼看着春天就快来了，这要留下了冻疮更不好恢复了。”
以前小时候，冬天自己贪玩，不觉得冷，常常玩的一手的冻疮，姥姥就用熬的猪油给自己搓手。
尽管如此，每年春天的时候，冻疮依旧又痒又疼，连绵个好几年。
严铮没放在心上，笑了笑说：“这两三天就收拾完了，回头化雪的时候，不会到处都是水，整修房子的事情也能早点开工。”
他说的轻松，姜曦却放到了心里，半夜时候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最后不知道是怎么来的灵感，大半夜的，她突然清醒的可怕。
她想既然不会织整只手的，干脆就单独先把五个指头的指套勾出来，勾的密一些，然后再把手掌的也勾出来，最后再把指套和手掌套缝到一起。
这个想法让她十分激动，有了办法她立马就想试一试。
为了节省打火机，屋子里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点着油灯，于是她干脆也不睡了，拿出自己的针线筐子，坐到火灶跟前，认真织起五指手套。